觀中女童們,許是經曆事多,于是都格外懂事,雖面上都有濃厚不舍,但未曾哭鬧,隻像一群采花的蜜蜂,巴巴地圍着紀含笑打轉。
稍長的幾位小童,則是忙前忙後,幫她收拾行禮。
言悅在一旁幫忙,也不免催促道:“這些尋常物件,都齊全的,無需再備。”
紀含笑輕輕摸了腳邊娃娃的腦袋,輕聲細語地問:“你家殿下,可有說青陽縣事宜?”
言悅半愣:“已經派人去郡上府衙,回禀此事,說不日會有新縣令上任。”
那位老縣令在青陽縣盤踞多年,靠多年的貪污賄賂了不少地方上的豪族和官員,官官相護下,便有更多錢财流向他的口袋。
若不是他此次得罪之人是赫赫有名的昭華公主,他絕不會死在小小青陽縣中。
他會在十年大考中,得個甲上,随後升遷。
但這個“甲上”的評級,絕不是他賄賂而來。
在此次傳訊過程中,這位老縣令的過往功過也被羅列。
他治理青陽縣近三十年。
他在任上時,帶領百姓開阡陌,教他們辨認藥材,再賣到縣外,采購良好的稻麥種子,以待來年豐收。
倉禀足而知禮,縣内搶劫盜竊之事也少有發生。
除了對溺嬰一事,他視而不見,又有貪污一事,此外,竟是毫無過錯。
也是,如果不是深信這個縣令的好。
這熙熙攘攘的百姓又怎麼會被輕而易舉地鼓動?
紀含笑不再多問。
她又和小童們叮囑了不少事,絮絮叨叨的,面容溫柔。
女童們叽叽喳喳的,面對亦姐亦母的紀含笑,都露出最天真不設防的一面。
阿雅抱起一床被子,往外走去。
言悅清楚,她是這些女童中最為年長的。
因年長,而懂事,因懂事,而做事,故而那夜守夜護門,今早清掃月台,此時整理行裝,都有她的身影。
言悅上前,想接過這床厚被褥,幫她送到山下。
觀中日子清貧,被褥大多是用麻布混着稭稈填充。
言悅見慣了輕便的蠶絲被和羽絨被,一時松懈,差點沒拿穩這床厚被褥,不免狼狽。
阿雅瞥她一眼。
小小女孩,故作高深,言悅笑:“你怎麼不和他們一道?青陽真人此次離去後,至少要月餘,才能回來了。”
“又不是不回來了。”阿雅道,“我是大孩子,還和她們比?”
“是是是,你是大孩子。”言悅還是笑。
将厚被褥送下山,言悅來到鳳車前。
“殿下,女童們年幼不知事,青陽縣内還要亂一陣子,我想留下來,先代為照顧觀中的女童,等青陽真人回觀後,再回宮中,也示殿下仁善。”
“可以。”姜姮很快回答。
言悅遲疑,“此次出宮的,還有春榆、秋果,可否讓她們上前伺候。”
她們二人,都是在長生殿伺候過的。
“好。”這次的答複,過了片刻。
言悅猶猶豫豫地離開了。
姜姮松了一口氣。
無論是住在青陽縣中,還是在青陽觀裡,她都隐隐不自在。
雖地方大了些,可外頭人來人往,總覺得每個舉動,都會被人瞧去。
馬車稍好些,放下簾子後,一絲光都透不進來,但到底條件簡陋,還是長生殿最好。
“嗯哼……”有悶聲傳來。
姜姮回頭望去,辛之聿向她投來一眼後,又收回視線,眸光流轉間,像是想要控訴但又懶得說。
姜姮附身上前,貼近那略薄又有型的胸膛。
左肩處的卷草紋鮮亮有紅光。
用小拇指勾了後,顔料未散開,是已幹涸成型了。
她取了銅鏡,照着那一方卷草紋。
“你瞧,多好看呢。”
辛之聿看了一眼,沒有說話。
姜姮又往前移了身子,将銅鏡靠他更近,又輕又脆斥了聲,“快瞧。”
又有悶沉一聲從他喉間溢出。
姜姮奇怪,定眼瞧他半日,恍然大悟。
她是坐在他大腿上作畫。
這許久過去,他腿早該酸麻了,怪不得怪聲不斷。
“你該早和我說的。”姜姮半真半假埋怨道,“搞得像是我欺負你。”
這次,她可沒有拿什麼亂七八糟東西,塞入他口中。
是他自己什麼都不說。
姜姮挪開身,放下銅鏡,一手持胭脂盒子,一手取筆。
她反複提筆,可總嫌位置不夠恰當,隻好攀回了辛之聿身上。
這般,就好落筆了。
她擡眼笑:“你且忍讓,我很快就好。”
姜姮提筆置于腮邊,像是思索,要如何下筆,又該描繪什麼圖案紋理。
還同他有商有量的:“你覺得蘭花紋好,還是祥雲紋好?”
“不如都試試?如果不适合,再拿清水擦拭去,也來得及。”
其實辛之聿膚色白皙又緊緻,繪什麼紋理上去,應該都合适。
隻是線條錯落,起伏跌宕,實在考驗她的能力和耐心。
姜姮在思索、規劃。
眼前的身子竟是直直坐了起來。
姜姮實在驚訝,她想了想,發現自己并不能做出這樣動作。
擡眼,是一雙黑黢黢的眸子正盯着她。
落眼,兩手手腕處已被牢牢桎梏住。
往後一眼,有一條紅繩落在一角,姜姮遺憾想,系得那樣松垮又敷衍,果然綁不住辛之聿的雙手。
“殿下還要玩嗎?”辛之聿淡淡問。
姜姮笑而答:“自然要的,紀含笑不知何時才下山來,等待多無趣。”
是啊,等待無趣。
她總要找個樂子。
姜姮:“你快松開我的手。”
“殿下玩得開心,不如讓我也試試。”辛之聿挑眉,故意道。
姜姮瞧了他片刻,笑容驟然綻開:“好呀。”
她軟軟往後倒去,奢華衣料堆疊起,可領子處卻敞開了一角,露出一眼灼熱的白。
辛之聿怔住,雙耳飛速染上紅,隻強裝鎮定,不肯露怯。
姜姮癡癡地笑,“快來,好叫本宮仔細瞧瞧你的畫技。”
是聰明反被聰明誤。
辛之聿被自己逼得下不來台,視線飄忽不定。
幸而此時,外邊起了喧鬧聲。
是紀含笑被送下了山。
“來人了。”
辛之聿松開了他的手,坐回原位,披衣、攏衣,正襟危坐着,像是有多正經。
姜姮手一彎,玉盒子清脆掉落,胭脂膏子緩慢流動在木闆上。
她慢悠悠抹了一手胭脂,輕輕地撫上了辛之聿的臉頰。
白玉似的雙頰,染上了深淺不一的紅。
妖得驚人。
美得鮮活。
“好漂亮。”姜姮感慨。
車外。
阿雅還是跑到了紀含笑身邊,期期艾艾地說着話:“觀主,一路平安。”
紀含笑笑得溫柔又明媚,捏了捏她的臉頰:“阿雅,謝謝你。”
一群女童将她們圍在中央。
言悅站在一旁看着,眉梢處也露出了真誠的笑意。
忽的,有一聲不大不小的動靜傳來,像是殿下的聲音。
她不自覺擡起了眼。
秋果問她:“怎麼了?”
言悅回神細細和她說了一些事,有關物件擺放的。
秋果聽了後,親自前往确認。
該是錯覺。
殿下一向端莊穩重,那樣嬌媚的喚聲,怎麼會是殿下呢?
言悅搖搖頭,轉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