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都笑了起來。
這時候,洗衣房的工作人員走了出來,将已經洗幹淨的牛仔褲遞給了溫特沃斯,說:“先生,已經洗幹淨了,上面還有一些印子,沒辦法去除,我們無能為力。”
“沒關系,”溫特沃斯接過了店員的袋子,“謝謝你。”
林客站了起來,兩個人走出了商場。
在商場裡逛街的人都是獨來獨往的,看不到戀人,沒有夫妻,也見不到帶着孩子的父母,見不到帶着老人的子女。
荒原是沒有“家庭”的。
“這麼多年了,荒原還是這樣。”林客感慨了一句。
“徹底的原子化,每個人都是社會的最小單位,人們不願意再組成家庭,”溫特沃斯跟着林客的目光看過去,“這才是荒原。”
林客點了點頭,問:“你住在這裡,覺得怎麼樣?”
“很好,”溫特沃斯手上的紙袋子發出了一些細微的響動,在行走間,紙張發出了嘩啦啦的聲音,“比溫室那邊好。”
林客心裡跳了一下,他就是住在溫室那邊的,問:“哪怕剛剛兩個店員的态度都這麼差,你也覺得這裡好嗎?”
“她們沒有惡意,隻是願意把好的态度留給自己,”溫特沃斯的臉色倒是出人意料地認真,“歡迎你來荒原住。”
林客的表情有點冷了,問:“有家不好嗎?住在荒原的人,都沒有家。”
溫特沃斯搖了搖頭,嚴肅地說:“一點也不好,有家還不如沒有。”
林客有些生氣,想認真地和溫特沃斯說這件事,話到嘴邊卻再一次住了口。
不合适。
交淺言深是不合适的,他已經是一個成熟的人了。
林客心裡冒火,卻沒有地方發洩。
溫特沃斯倒是皺了皺眉,他不喜歡林客這種明明有話卻憋着不說的樣子,讓溫特沃斯覺得自己沒有被尊重。
就好像林客在故意讓着他一樣。
“你有話就說。”溫特沃斯站在了林客面前,他的個子沒有林客那麼高,也不再像一開始那麼溫和了,反而有種咄咄逼人的态勢。
這會子擡着頭看人,溫特沃斯這張臉又多了一分明媚的生動。
林客擺了擺手,想從溫特沃斯身邊繞過去。
溫特沃斯沒動。
“我沒什麼可說的。”林客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心裡惱火。
林客覺得溫特沃斯是一個完全不懂社交距離的人。
一開始,林客提出要賠溫特沃斯一條褲子,一方面是,他對溫特沃斯那張漂亮的臉沒什麼抵抗力,另一方面也隻是出于社交禮儀的客套。
一般來說,社會上的其他人知道林客的姓氏之後,都不會選擇惹事,隻會說“不用賠”然後離開,可是溫特沃斯完全沒有按照這個一般規則來走,他要林客的賠償。
林客當時動了恻隐之心,知道面前的這個漂亮小孩沒什麼錢,而且也是林客有錯在先,是他提出來的賠償,林客自己也不準備出爾反爾,這才有了後面種種。
這些都不重要,可是對于“家庭”,溫特沃斯踩到了林客的底線上。
家庭對林客太重要了,讓林客聽不得、見不得任何對家庭不重視的想法。
他從小在孤兒院長大,又被艾涯收養,成為了戴倫家族的一份子。
林客一開始不願意溫特沃斯叫他“戴倫先生”,卻又無法否認自己心中對戴倫家族的珍重。
他希望别人看到“林客”,不希望别人隻讨論“戴倫家的那個養子”。
他珍惜自己擁有的家,又有點不喜歡“戴倫”這個姓氏,卻還要靠着這個姓氏在世上行事做人。
非常矛盾。
隻是這件事關系到林客的自尊和隐私,所以他沒辦法對溫特沃斯言明,誰能想到溫特沃斯追問不放,令林客非常惱火。
一個陌生人,竟然能在一天之内兩次踩到林客心裡的雷區,别人要是知道了,估計會笑掉大牙。
“可你還是說了,”溫特沃斯笑了,“你說了‘沒什麼可說的’。”
林客愣住了,沒想到他剛剛心裡那麼多的内心戲,都是無用功。
而且溫特沃斯到底什麼毛病,怎麼還和小孩子一樣玩這種文字遊戲?
“你應該還有事,就先走吧,”溫特沃斯讓開了一條路,臉上還是笑眯眯的,隻是笑意不達眼底,“再見。”
林客還沒來得及說話,就看到溫特沃斯左手抱着法棍,右手提着裝舊牛仔褲的袋子,轉過拐角,消失不見了。
商場裡人來人往,林客追上去,竟然就看不到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