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她的孩子保不住,那她的兩個希望都會落空,她就會活不下去了!
林客看着熱成像儀中的羅莉夏,她整個人已經癱倒在了地上,正扭曲着身體向前爬去,她想去抱住斯賓塞的雙腿,卻被斯賓塞一腳踢開了。
林客的手指壓在了扳機上,卻遲遲沒有用力摁下去。
他對伊文斯、羅莉夏,還有他們的孩子,沒有任何的感情。
這三個人與林客,都隻不過是萍水相逢,甚至說難聽點,他們都隻是林客達成目标的工具。
可是,現在讓他遲遲沒有辦法下手的,既不是情感,也不是利益,而是虛無缥缈的道德。
天哪!
他對奧蘭多家,對其他貴族是十分狠心的!
林客騙埃爾、騙萊拉,容易得就像喝水一樣!他毫無道德負擔地去做了。
為什麼在這一刻,他面對着弱者,面對着平民,卻無法下手呢?
明明隻要槍聲一響,隻要場面混亂起來,他再命令手底下的人盯準羅裡,戴倫家族就能獲得最大利益。
那個孩子,還有羅莉夏和伊文斯,都隻是本次事件中無所謂的犧牲品而已。
他違背了自己的誓言?那又如何呢?他難道還在乎什麼道德嗎?在名利場裡滾了三十年刀子的林客,還會在乎什麼承諾嗎?
竊聽器中傳來了斯賓塞荒誕的笑聲,他非常樂意看到羅莉夏這一副崩潰的模樣。
“稍等一會,斯賓塞,稍等一會。”羅裡的聲音又響了起來。
“你願意和我一起處決他們了嗎?”斯賓塞問。
“不,流浪者不願意做這樣的事。不過,我們為什麼不調換一下順序呢?我們對你手裡的貨物非常感興趣,你們也想要我們手裡的那車油,不如我們先完成交易,你們再解決他們一家三口,如何?”羅裡問。
羅裡要将羅莉夏一家三口的生命,都全權交給斯賓塞處置了嗎?
“不,羅裡先生,這和我們一開始說好的不一樣!你們不能這樣,你們出爾反爾!你們答應過,我的孩子能夠登上天堂,這件事也不會波及羅莉夏!你們答應過……你們答應過!你們說過,流浪者從不食言的!”
一直沒有說話的伊文斯怒吼着。
羅莉夏看着伊文斯憤怒的臉龐,突然意識到了一件事,一件非常荒謬的事。
她被恐懼攫取的頭腦竟然短暫地清醒了過來,以至于讓她認清了眼前的事實——這不得不說是一種人間奇迹!
她和伊文斯,分别相信了兩撥人。
她相信林客會給他們更好的前程,伊文斯相信流浪者會救他們于罪孽的深淵中。
他們都分别将自己的這個小家庭的命運,交給了一群豺狼虎豹。
他們還将無辜的孩子牽連其中,現在……現在已經無力回天了!
直到這一刻,林客都沒有動手。
在焦灼的等待中,羅莉夏已經瀕臨絕望。
換個角度想想吧!林客有什麼理由動手呢?戴倫家的少主想要的東西,都已經在他的掌控之中了!
等到斯賓塞将他們一家三口全殺掉之後,林客再對兩撥人進行圍剿,就大功告成了!
她羅莉夏算什麼呢?她已經沒用了!
流浪者們有什麼理由救他們呢?他們隻想和斯賓塞達成合作而已!怎麼會在意他們一家三口的死活?
她突然意識到,她已經接近死亡,這就是她人生的終點了。
羅莉夏在這一刻追悔莫及,她終于意識到,自己犯了很嚴重的錯誤。
她望着伊文斯的臉龐,在濃重的霧水中,在連月光都沒有的黑暗中,她定定地望着自己的愛人。
“伊文斯……伊文斯……”
羅莉夏開口了,才發現眼淚和鼻涕都一起流進了自己的嘴巴裡,又鹹又黏膩,但沒有什麼,比她的生命,更讓羅莉夏惡心了。
“我錯了,我向你忏悔,我錯了,天父!我錯了呀!我當時不應該鬼迷心竅,我怎麼會為了一點蠅頭小利,為了一丁點的錢,就去招惹這些人呢?我怎麼會把我愛人的生命,還有我孩子的生命,交付在這些人的手上呢?我怎麼會輕易地相信了這一群拿着槍的人!天父,我有罪啊!我有罪啊!我與您最親愛的孩子苟合,這是我的第一項罪,在此之後,我又拉伊文斯下水,給兩撥流氓做他們肮髒交易的掮客,這是我的第二項罪,我罪加一等,罪無可恕!天父啊!”
羅莉夏尖銳的聲音回蕩在了整個山谷裡面,她的聲音穿透了濃霧,像一道驚雷一般狠狠地劈進了所有人的腦袋裡。
“我也有錯,我也有錯,羅莉夏,我也有錯,我當時真應該阻止你,我是一個沒有錢的神父,我不該為了關心我孩子的生活,而對你的行為一再放任,甚至和你一起成為了他們的幫兇!我們的孩子可以沒有飯吃,可以沒有衣服穿,但是他不應該有一個懦弱的父親,一個助纣為虐的父親!我不該為了那個孩子的生活,而放棄了自己心中的信仰與良知,我甚至不應該如此自私——在一切都還沒有發生的時候,我應該讓羅莉夏逃走!天父!你看看現在!我錯信了人,都是因為我們一家三口都沒有聆聽您的教導,所以我們現在自食苦果了!天父!”
伊文斯的聲音緊随其後。
人與鳥獸一同安靜了下來,天地為這對父母打造了一間空曠的忏悔室,而唯一沒有保持沉默的,是車裡無辜的孩子。
不知道是因為餓了,還是因為他尿了褲子又拉了屎,他的哭聲十分響亮。
世界上沒有任何一句質問比這哭聲更有力量了。
在場的所有人中,有即将要殺人的、有等待被殺的、也有猶豫着要不要殺人的、還有要不要對殺人視而不見的人。
他們都在這哭聲之下,被審判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