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賓塞命人将伊文斯和羅莉夏捆了起來,又堵上了他們的嘴,将兩個人扔到了一邊的角落裡。
“虛僞的流浪者,你們竟然不敢看我處決他們一家三口的模樣嗎?”斯賓塞看着羅裡,諷刺地問。
“世界上有許多違背良心的事情,它們每時每刻都在發生着——我沒看到的,就權當沒有發生。”羅裡說。
斯賓塞難得地沉默了下來,他原本正端着槍對着羅裡,聽到羅裡這樣說了之後,他反而放下了槍。
“可惜了。”斯賓塞說。
什麼可惜了?林客的心裡冒出了疑問。
顯然,羅裡也沒有明白斯賓塞在說什麼,于是他問:“可惜什麼?”
“前兩年,我曾經和你的朋友有過一面之緣,當時我和他的實力也都弱小,遠遠沒有今天這樣大的規模——那是在荒原的一家酒吧裡發生的事了,我喝了不少,他隻喝了一點——應該是因為他在和我喝完酒之後,還要去赴一位戰争英雄的約。”
“他說,他雖然将荒原上的孤兒們組織起來,成為了一批流浪者,但他并不希望流浪者們沾上這個國家的人的壞習性,人可以自私,但不可以沒有底線地沒良心,他因此非常看不起貴族。”
斯賓塞沉進了某種回憶之中,甚至連語氣都變得溫和了不少。
這是林客今天晚上第三次聽到關于“他”的叙述。
羅裡的“朋友”,斯賓塞嘴裡的“他”,還有伊文斯口中的“貴人”,應該都是同一個人。
“你剛剛說出這樣的話,是不是證明他的心已經改變了?”斯賓塞問羅裡。
羅裡沒想到斯賓塞會在這個時候提起溫特沃斯。
感到了一些意外之後,他聽完了斯賓塞的問題,最後隻是随意地搖了搖頭,說:“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你和他居然還有這樣的一段往事,但是你明顯對他有誤解。”
“什麼?”斯賓塞問。
“不管他如何‘希望’,他都不會‘要求’我們做什麼事,所以我剛剛說出來的話,隻代表我自己。”羅裡答。
“他和我真是太不一樣啦,我是在訓練和我意志一樣的勇士,他竟然真的是在和你們交朋友,”斯賓塞的語氣十分輕松,“我們也很久沒有見面了。”
羅裡笑了一聲:“他剛剛還和我提到了你。”
“哦?”
“他說,你自诩比我們強,肯定會給我們一個下馬威的,所以讓我可以遲到一會。”羅裡說。
斯賓塞嗤笑一聲:“他還是那樣聰明。言歸正傳,我覺得你剛剛的提議不錯,我們先完成貨物交易,這一家三口的命後面再說。”
羅裡的兩隻手原本插在了褲兜裡,他現在将兩隻手拿了出來,攤開了掌心,表示自己滿意且坦誠。
羅裡露出了一個微笑:“成交。隻是我冒昧一問,是什麼讓你改變了主意嗎?”
斯賓塞挑了挑眉:“當然是因為那位漂亮的男孩了。你幫我問他一句,我們還有沒有機會坐在一起喝酒?”
“我猜他會拒絕,”羅裡轉過身,看了一眼癱在地上的羅莉夏和伊文斯,他很快又轉過身來,面對着斯賓塞,“但是沒問題,隻要你等一會不打劫我們的貨物,不破壞這一次交易的公平性,我一定幫你把話帶到。”
“他連這個都算到了?”
斯賓塞有些驚訝,又重新端起了搶,将它對準了羅裡。
“啊不——他不會廢心思關注這些細枝末節的,這全是我自己的推測。聽起來,我也很聰明,猜準了你的想法,”羅裡摸了摸自己的腦袋,皺了皺鼻子,“今晚空氣真差,霧水太重了。這兩個人就留在這裡吧,反正等會我還得派人回來取貨——我自己就不過來了。”
斯賓塞冷笑了一聲,去做準備了。
他仍然對羅裡這種鴕鳥行為十分不屑——難道等一下羅裡不跟着他們回來,斯賓塞就不會處決羅莉夏和伊文斯了嗎?
可與其說斯賓塞默認了羅裡的提議,倒不如說他已經不願意和羅裡說下去了——這種話題,斯賓塞隻會與能和他坐下來喝酒的人一起聊。
林客松了一口氣,至少現在,伊文斯、羅莉夏和他們的孩子,暫時都沒有生命危險了。
他略微活動了一下戴着戰術手套的手,将自己的指腹從扳機上移開後,他這時候才感覺到自己的掌心裡全是冷汗。
他頭上的達摩克利斯之劍被短暫地移開了,林客再一次感覺到了僥幸。
他僥幸地從道德的審判裡逃脫了,他不必違背自己的誓言,不必開那關鍵的一槍。
羅裡的一席話,将局面挽回了一半,至少羅莉夏給他的情報沒有出錯——伊文斯的“貴人”,連帶着這位“貴人”的朋友羅裡,都不會對林客今晚的行動,造成什麼阻礙。
流浪者們站在了戴倫家的一邊。
可如果是這樣的話,剛剛斯賓塞又為什麼會說,那個“他”十分看不起貴族?
看不起貴族的漂亮男孩?
在這個過程中,羅裡一直站在一旁,他的腳一下一下地踩着地面,像是想起了某一首曲子。
他這種接近閑适的狀态,實在是淡定得令人咋舌。
趴在山上的林客,已經通過對講機命令包圍在山谷外圍的小組,讓他們去往那處靠近公路的山坳,等羅裡和斯賓塞一到,就在那裡将兩撥匪徒都抓住。
隻要斯賓塞帶走一些人,隻要在這裡的人少一些……林客解救伊文斯、羅莉夏和那個孩子的可能性都會更大一些。
這時,從村莊的方向,傳來了嘈雜的人聲。
站在圓丘陰坡下的人都聽到了這不同尋常的動靜,所有人都屏息凝神,聽着山谷另一邊的腳步聲。
羅裡踏着節拍的腳停了下來,他的目光看向了托斯卡納的方向,他被酒意蒙蔽的大腦立刻清醒了過來。
這一變故明顯超出了他的預料。
出事了?
不應該啊……如果托斯卡納真的出了什麼事,呆在那裡的溫特沃斯應該是第一個知道的,他一定會提醒羅裡。
從剛剛開始,一直到現在,他兜裡的手機沒有震動哪怕一下——沒有任何一條訊息傳來。
原本打算啟程的斯賓塞也命令手下别動。
他們都在聽着風裡的聲音。
林客取下了竊聽耳機的一邊,他立刻就聽到了流動的空氣聲,他動了動自己的耳朵,率先聽到了一聲叫喊。
“阿徹!我的阿徹!你在哪兒?”
伊芙琳女士的聲音翻山越嶺,精準地紮進了林客的耳朵裡。
林客感覺自己的心頭冰涼一片——他全身的血液都要凍結了。
偏偏他的腦子并沒有随着他的身體感知在自欺欺人——他的大腦在飛速地運轉,一個可怕的猜測出現了——
你能分辨出嬰兒和三歲小孩的哭聲的區别嗎?
不能,我不能!
那個孩子……
那個被斯賓塞綁來的孩子!
他真的是伊文斯和羅莉夏的孩子嗎?
林客的腦海中出現了這樣一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