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坡下的戰鬥結束了。
“……長官。”
對講機裡傳來了一陣電流聲,随後,第二行動小組負責人的聲音出現了。
林客将對講機從自己的胸口上取了下來。
他感覺自己的手指活動正常,身上溫暖又幹燥——原本出的冷汗都已經消失無蹤了,加速的心跳變得平穩,發抖的手變得鎮定。
如果現在讓林客站在射擊訓練場上,必定是百發百中的。
他同時擡起手腕,看了一眼時間,發現從他開槍直到現在戰鬥結束,竟然隻過去了短短三分鐘的時間。
正好三分鐘,一秒不多,一秒不少,精準得就像某種天意一樣。
林客将對講機放到了自己的嘴邊:“彙報結果。”
他心如止水,語氣平靜。
對面的手下似乎愣了一秒,不知道是因為對講機的延遲作用,還是因為他被自家長官這種冷靜的氣魄吓了一跳,總而言之,過了一會,他的聲音才傳了過來。
在這短短的幾秒之内,林客的心跳仍然十分平穩。
“第二小組完成對山坡下所有匪徒的清洗,除投降的人之外,無一活口。羅裡不見了,我們正在擴大搜索範圍。伊文斯的右邊肩膀及手臂中了兩槍,一枚彈片擦過羅莉夏的臉,她的小半張臉燒傷了,還有……車裡的那個孩子已經死了。”
林客眨了眨眼睛,他感覺自己幹澀的眼睛又重新變得濕潤。
“怎麼死的?”
“……是因為,因為……”
第二行動小組的負責人歎了一口氣,他的語氣十分猶豫,仿佛不忍心說出來一樣。
林客在等他的回話,并沒有催促。
最後,小組的負責人吸了一口氣,給林客彙報完了前因後果。
“留在車上的那個匪徒,他……應該是嫌小孩子的哭聲太吵了,就将一台老式的對講機塞進了那個孩子的嘴裡,它上面的零件松動,那個孩子又一直在用力地咬……有一枚小東西掉進了那個孩子的喉嚨裡……窒息而死。”
林客沒有說話。
“那個綁匪被我們拖下車的時候,并沒有意識到那個孩子已經死了——他那個時候才反應過來,那個孩子已經一動不動有一會了。我們問他,他說,他并沒有養育過孩子,沒有父母,沒有家,沒有過什麼弟弟妹妹,他沒有見過别人是怎麼照顧小孩的,所以不知道……他說自己并沒有要殺人的意思。”
負責人又歎了一口氣。
匪徒是荒原上的人……荒原上的人當然沒有家庭的概念,估計他們直到死亡,都不會知道自己也曾經是一個小嬰兒,曾經嗷嗷待哺。
他們小時候幸運地吃到了正确的食物,活下來了——這純屬僥幸,很多和他們一樣的人,說不定和阿徹一樣,以同樣的方式死去了。
阿徹,并沒有死于匪徒的手中,也沒有死于交火中的流彈。
他死于窒息。
這和林客一開始想的所有後果都不一樣,完全不一樣。
林客身邊的馬爾特聽到了這番彙報之後,有些不耐煩地跺了跺腳,他心裡有點不痛快。
這超出了所有人的預料。
在一場驚心動魄的交火中,有一個孩子死于沉默的窒息。
他的身上沒有槍傷、沒有被彈片劃傷的痕迹、沒有燒傷。
他死于窒息。
“我知道了。”林客對着對講機說。
對于這個結果,他隻是平靜地說了一句:我知道了。
站在一旁的馬爾特有些咋舌,他現在有些懼怕林客。
在行動開始之前,林客因為他的幾句牢騷話要對他實行處罰的時候,馬爾特都沒有覺得這樣害怕過。
他覺得現在的林客簡直冷靜得不像一個正常人。
林客沒有放下對講機,也對身邊的人的心理活動不感興趣,隻聽他問道:“治療小組的人在嗎?”
“在。”
對講機裡傳來了另一道聲音。
剛剛的行動結果彙報就這樣輕飄飄地結束了。
“彙報傷亡情況。”林客說。
“長官,我們隻有一人被亂飛的流彈劃破了小腿上的一層油皮,其餘無人傷亡。伊文斯手臂裡的子彈已經取了出來,但是他的右臂神經已經徹底損壞,可能會留下終身殘疾。羅莉夏沒有生命危險,她臉上留下來的燒傷,如果她和我們回去,希望醫院應該會有辦法,現在這裡的條件簡陋,我們無法對她進行手術……您稍等一會。”
林客換了一隻手舉着對講機。
對面醫療小組的負責人暫時沒有說話,那邊傳來了一陣交談聲,但是混雜着電流,林客聽得不是很清楚。
他不知道他在等什麼。
在沉默的等待之中,他終于将自己的精力分出了一部分來,看向了遠處的托斯卡納。
自從剛剛他開了槍之後,這處地方就鬧出了巨大的動靜,人群的呼喊聲停止了,火把和風燈也遠遠停在了山的另一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