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大腦被分成了兩半,一半在這裡回答戴維斯的話題,另一半在克制不住地,回憶着他和溫特沃斯戀愛的過去。
他克制不住,他知道自己不應該想。
他現在和戴維斯談論的事,全然與他腦海中的畫面無關。
——溫特沃斯說,他至死是流浪者。
他知道,他都知道,他不該想。
——原來在那麼早,男孩就已經把真相告訴他了,是林客自己不知道。
林客感覺自己有點喘不上氣,他努力把注意力拉回了現實裡。
此刻,他的腦子運算速度驚人,以至于明明過程如此豐富,但是其實隻過了短短的幾秒而已。
“請你回到你的工作崗位上,林客·戴倫。”戴維斯說。
等等,不對。
三個月前,也就是十一月底的時候,他和母親才決定要吃掉奧蘭多家族。
這件事,基石知不知情?
“……你們是什麼時候決定,要和我們達成合作的?”林客問。
又是沉默。
還好這一次沉默的時間并不算很長。
“我不清楚。”戴維斯闆着一張臉,說道。
林客知道,他已經不能夠再從戴維斯這裡,得到什麼結果了。
估計當時直接和艾涯溝通的基石人員,級别要比戴維斯高不少。
林客擡起手腕,看了一眼時間。
天已經快亮了,星辰消失在了墨藍色的水裡。
他突然想到了一個問題:“你為什麼會到這裡來?”
在戴維斯剛剛的叙述中,他,或者說基石的中心思想非常明确,就是讓林客立刻回到戴倫山莊,對可能即将到來的、對奧蘭多家族的瓜分任務,做好準備。
這和山坡上的槍戰、阿徹的死,還有村民們的報警,完全沒有關系。
戴維斯沒有回答。
在天邊出現光線的一瞬間,林客見到戴維斯換了一副表情。
說真的,就算是變臉,林客也沒有見過一個人的表情能變得那麼快。
戴維斯臉上原本僵硬的神情放松了下來,就像一張被水泡開了的米餅。
在白色的光線裡,林客清晰地看到了戴維斯眼睑下的烏黑,下巴上沒有剃幹淨的胡茬,領口袖口處的汗漬與油漬。
林客這時候才算是有了實感,他意識到,這個在黑暗中,逆着紅藍警光與他對話的人,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而且這個人……他已經十分疲憊了。林客得出了結論。
“你為什麼會到這裡來?”林客重新問了一遍這個問題,“你應該‘下班’了,現在可以說了嗎?”
戴維斯再次沉默了一會,然後開口了:“……因為托斯卡納的人向我們報了警,說這裡發生了槍戰。”
這句話,林客在一開始的時候就說過,戴維斯幾乎是重複着又說了一遍。
林客悲哀地意識到了某一個事實——這一次,戴維斯的停頓與沉默,與之前的任何一次都不一樣。
如果說他之前的沉默,完全是因為“上班”的要求,那麼在“下班”時刻的沉默,則意味着戴維斯已經将“上班”的習慣帶到了“下班”時間裡。
換句話來說,戴維斯已經在那個随時要給人帶來壓力的沉默環境裡呆了太久,已經不能再和林客做沒有沉默的交流了。
剛剛那句解釋,戴維斯明明可以直說的,但是他沉默了,他思考了,或者他也沒有思考,他隻是習慣了。
直到這一刻,林客的後腦勺才冒出了一些寒意,他有了一點害怕的實感。
他不知道高塔,或者是基石,對戴維斯做了什麼,才能讓一個可以正常說話、正常交流的人變成這樣的。
更恐怖的是,他也完全不清楚這其中的原因——基石為什麼要這麼做呢?
“可你并沒有過問昨天晚上發生的事情,”林客注意着戴維斯臉上的表情,“這裡的人報了警,你們……不處理一下嗎?”
“當我看到是您在這兒等我的時候,我就知道昨天晚上是一次必要的行動。在此基礎上,我需要做的事是向您傳達訊息,讓您立刻回去——這件事的優先級更高。”
也就是說,基石對于吃掉奧蘭多家族這件事,十分看重,以至于林客在溫室裡消失了半個月之後,高塔的人見到林客的第一件事,是來讓林客盡快回去。
他們到底是什麼時候決定這件事的呢?
當時,埃爾想扭曲瓦倫死亡的事實,基石為凱特正名,是不是就已經埋下了今天的伏筆?
可是……基石怎麼會對搞垮奧蘭多家,産生如此大的興趣?
他和母親一開始完全是出于家族利益,畢竟他們的确想要奧蘭多家的礦産資源,可基石是為什麼?
奧蘭多家的每一筆生意,都和戴倫家一樣,會和基石分賬的。
基石為什麼要支持戴倫家吞并奧蘭多家?這說不通。
如果這一次是奧蘭多家,那下次,會不會就輪到戴倫家?
“再說了……我不會讓我的朋友難做,當然也不會為難你。”戴維斯說。
哪個朋友?林客心想。
“您請自便吧,我今天的任務已經完成了,有一個小半天的假,我還要趕回去陪我的女兒。”戴維斯對林客笑了一下。
他這個笑容十分詭異,肌肉扭曲、嘴角的弧度非常不自然,就像他第一天才知道怎麼笑起來一樣。
林客滿腔疑惑,但他隻是沖戴維斯點了點頭,兩個人就此作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