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謝凝雲如往常一般淡漠的凝視中,林瑾将手中的鳥蛋遞出。
他說:給你吃。
本來是想道謝來着,但是在知曉了原委後就不想了。
不過謝禮他依舊想給謝凝雲。
三個小巧有褐斑的鳥蛋在白皙的手心中,謝凝雲垂眸。
目光卻掃過青袖外漏出的一截細腕。
沒有拒絕。
他接過。
敏感的手心被粗糙指腹刮過的感覺讓林瑾忍不住微微戰栗了一瞬,他猛然收回手用力握了握。
才看着謝凝雲說:别嫌棄太小,我沒去野獵,回來路上就隻掏到這三個鳥蛋。
好歹算是肉呢。
“嗯,多謝。”
謝凝雲道過謝,卻沒動。
隻仍舊凝着林瑾,問:
“今日為何不去野獵?”
林瑾很誠實:因為你沒去。
頓了頓,他又找補一句:别人都是成雙成對呼朋喚友的,而我隻有你這一個朋友,你不來,我一個人沒意思。
雖然早就想到了這個回答,但少年的直白還是讓謝凝雲默了瞬。
才道:“下山的路不到兩刻鐘,算上你掏煮鳥蛋的時間最多半個時辰,所以你到底是何時來的?”
現在距離野獵開始已經過去了一個時辰,耀日高懸。
他又将話引回了最初的問題上,顯然沒有相信林瑾是剛來。
“你聽到了什麼?”
疏淡的眸色很是平靜,辨不明情緒。
林瑾歎了口氣:我說我什麼都沒聽到,你信嗎?
謝凝雲顯然是不信的。
負手在身後不安地蜷了蜷,林瑾很想避過這個問題。
可避不過。
他垂眼深呼吸一口氣,再度擡眼,便不見乖巧。
漂亮的眉眼在逆光中銳利。
林瑾說:我聽到了你說這件事不是邊羽做的,是蘇行瑾。
林瑾說:你好像也在找蘇行瑾,他是誰?他為什麼要害我?
少年直勾勾盯着謝凝雲,笃定謝凝雲知道緣由。
謝凝雲并未隐瞞,“此事說來話長,長話短說,蘇行瑾是一介罪臣之子,五年前在滿門抄斬中逃脫在外,而當年是你阿父呈上蘇家罪證才緻使如此,想來他對林家恨之入骨,而如今恰好隐藏在學宮内,你墜馬一事如若不是旁人所為……便隻有他最有可能。”
回答了林瑾的問題,謝凝雲又說:
“你還有想問的麼?”
林瑾點頭。
他說:還有,你為什麼騙我?
他說:你到底是為什麼照顧我?你真的把我當朋友嗎?還是因為我姓林?
如果隻是因為林家的托付才照顧他,那麼在請求撤回後。
這一切也都不存在。
林瑾甯願謝凝雲是因為邊羽口中那個啞巴才對他好。
畢竟那個啞巴聽起來已經死了。
不太明白少年為何在提到林家時面上會閃過料峭寒意。
謝凝雲說:“你姓林之事是事實。”
少年搖頭:我不喜歡這個事實。
謝凝雲蹙眉,“你的家人對你都很好。”
林瑾根本就不喜歡聽到這樣的話,尤其是剛才理清了墜馬一事的前因後緣。
——說來此事和懷疑邊羽時的流程沒什麼兩樣,還是因林家,他才遭無妄之災。
且林家既然知道蘇行瑾來了學宮,還将他送來,居心何在?
他如何能對所謂的家人抱有好感?
可是謝凝雲說的很是認真。
光風霁月的人似乎是生長在一個很好的家庭中,所以對于林瑾的家人他也持以友好的态度。
似乎隻要他下一秒對家人表露出不滿,謝凝雲也會因此厭棄他。
林瑾無法在此刻傾訴心中對林家人的不喜。
便垂首,不說話了。
“但我照顧你并非隻因為你姓林。”
謝凝雲輕歎一聲,“還因為……你很可憐。”
說出少年想聽的話,并不違心。
還帶着餘溫的鳥蛋握在手中,很薄的外殼,隻要輕輕一捏就會脆裂。
而後露出柔軟的白面。
行吧。
眸光微閃,林瑾用力地抿了抿唇。
這個答案他不是很滿意。
但并不是全然因為旁人的托付也可以。
反正這回他不會再放手了。
周錦說的對,事在人為。
譬如,讓謝凝雲對他好。
而且隻能對他好。
從一開始的全然因林逄托付到現在的不全然,林瑾相信自己隻要在往後再多多示弱,而後讓謝凝雲清楚看見他的家人其實不是表面上看起來的‘好’。
屆時謝凝雲會可憐他的吧?
馳騁沙場的将帥之才,也會有憐弱之心。
比如他。
一個爹不疼娘不愛兄長厭棄同學欺負的小可憐。
而除了他之外,沒有人再值得謝凝雲付出關懷了。
原因無它,他見不得。
雖然林瑾并不知道謝凝雲所謂“不能将他卷入”的事是什麼事,想來如果問也問不出。
但現下看來,他要尋仇的人和謝凝雲的目标重合。
不去想蘇行瑾被抓到後的結局究竟是死還是什麼。
林瑾隻垂眸,蓋住眸中冷光。
他隻要一直和謝凝雲交好就夠了。
他會有知道蘇行瑾在哪兒的一天。
待找到……
“林瑾。”
謝凝雲喚了聲沉思的少年,“難得無事一日,如果累了就回去休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