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瑾擡頭,搖了搖:我不累。
又問:我剛剛隻是在想我的家人,對了,你的家人是不是對你很好呀?
“嗯。”
想到家人,謝凝雲眼中劃過笑意。
“怎麼突然問這個?”
林瑾眨眨眼:随口一問。
果然如此。
将微不可聞的羨慕掩下。
他不再說這個話題,而是跳轉再問:所以我們現在是好朋友嗎?
“……是。”
少年對‘朋友’似乎格外執着。
林瑾:那我和邊羽對你來說誰更重要?
這個問題屬實有點不知分寸。
但林瑾就這麼問了出來。
沒辦法,今天挺傷心的。
腦袋一熱就把憋在心裡的想法吐出來了。
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後,林瑾也怔了怔。
随即故作輕松地撇開眼,好似也是随口一問。
避而不回,謝凝雲看着他,“你如今幾歲了?”
林瑾搖搖頭:不知道。
他确實不知道。
“……”
林瑾知道謝凝雲想說自己幼稚,
但他是幼稚嗎?
林瑾垂眼想了想,也許吧。
幼稚的人就是想要把唯一的朋友圈起來、鎖起來,把他的嘴堵住、眼睛蒙上。
如果非要解開,比如需要進食。
那麼隻能由他解開。
……近來這種想法愈演愈烈了。
林瑾好半晌才阻止心中欲壑擴大。
少年的眼睫在如遇飓風猛然顫抖兩下後,恢複如初。
他擡眼回望謝凝雲,忽道:你可不可以搬過來和我住?
“為何?”
謝凝雲能從林瑾身上感受到不同尋常的侵占欲,有些莫名。
又有些好笑。
無他,少年根本就不是強取豪奪的那塊料。
性子陰沉是真的,但懵懂幼稚也是真的。
隻是不知明明是林家中保護得極好最受寵的幼子,林瑾為何會養成這種性格……
如果是那個啞巴少年,他或許還能理解。
不過他們不可能是一個人。
如果是,那個少年也不會那麼可憐了。
舊時記憶侵襲,謝凝雲垂眸掩去歎息。
與至今還未消散的愧疚。
待再擡眸,便見林瑾抿唇蹙眉看他。
斂了春山霧色的眉眼,有點水朦。
“見諒,你說了什麼?”
剛剛謝凝雲問他話還不看他,林瑾差點就要委屈死了。
不過他對謝凝雲有極大的包容心。
林瑾重複:我說,因為你今天騙我了作為補償,你和我的舍友換一下離我住近點,方便……照顧我。
不安地抿抿唇,林瑾又把兩隻手都伸出來。
他說:手……其實每天都好疼。
一雙纖細的手遍體鱗傷,傷疤與未消散的青黃連成片,更襯其間零星完好肌膚白得晃眼。
謝凝雲眼眸暗了暗,卻問:“真疼?”
少年挽弓的時候分明手都不帶抖一下的。
林瑾點點頭:真疼。
謝凝雲:“為何先前不說?”
林瑾理直氣壯:在和你賭氣,所以我故作堅強。
假的,其實他一點都不疼。
除了剛醒來那日他因為胳膊好像脫臼又起身壓到時感覺到了一絲痛意之外,身上的傷好像再也沒有痛過了。
這身體還挺懂事的。
讓他少遭不少罪。
林瑾的借口是拙劣的,偏生樣貌長得好。
乖軟軟地漂亮,讓人乍一看隻覺可憐巴巴。
哪兒能想到是個心思陰沉頑劣的人?
巧了不是,謝凝雲知道。
雖然少年在他面前又乖又明媚,莫名地依賴他。
但不代表他不能從旁人身上的傷處看到林瑾的惡劣之處。
于是謝凝雲不說話。
看林瑾耷拉下了眼睫,在泛紅眼圈上一點一點沾濕。
他說:我們不是朋友嗎?這些日子劈柴挑水時手真的很痛。
他說:幫幫我吧……
林瑾承認,他就是想讓謝凝雲别和邊羽住在一起了。
謝凝雲這個人很奇怪,從出現開始就牽動他的心緒。
所以在他意識到自己對謝凝雲的獨占欲後,非常不想讓除自己以外的任何人與謝凝雲有過多交集。
首當其沖的便是邊羽。
如果謝凝雲現在不答應搬來和他住的話。
他想他今夜可能就會提着斧子去找邊羽。
——威脅一下。
嗯,威脅而已。
雖然因為他的錯怪已經讓邊羽受了傷。
但,活該。不夠。
少年垂下的眼睫掩蓋住了滔天的惡意。
仍有一絲從眉宇間閃過。
“可以。”
頭頂落下謝凝雲冷淡的回話,伴随着倏爾湊近的懷抱。
“但你得先與你的舍友說好,他若是答應了,待我思過結束就換。”
瘦削的身軀在懷中,謝凝雲看不見少年的神情。
但能感覺到隔着衣衫傳來的微弱一顫。
是驚喜麼?
也許吧。
少年說“抱抱”的時候似乎快哭了,像是急切想要得到庇護的幼獸。
僅他可見的脆弱,既然拒絕不了遲早要被少年強硬抱上汲取安全感,還不如主動安撫。
直覺告訴謝凝雲,他不能警告林瑾不許對邊羽動手。
否則少年或許能做出他難以預料的事。
此來學宮摸查蘇行瑾下落一事還需邊羽協助。
謝凝雲微歎。
住一起也好。
蘇行瑾應會再對林瑾下手。
抛開别的不談,少年着實可憐。
失去了記憶,然後被動地接受惡意,再一頭霧水的艱澀尋找真相。
這種人不适合生存在群狼環伺的環境中。
更适合回到丞相府那種能接受他敏感内心的溫暖巢穴。
“好了,回去休息。”
謝凝雲退出了很淺的擁抱。
-
謝凝雲為什麼抱他?
直到回了寝室躺倒在錦被中,林瑾還在思考這個問題。
睜着眼看帷幔下的流蘇晃動,在‘是為了暗戳戳體現更在意他讓他安心’和‘是因為更在意邊羽而沒有立即答應搬來和他住感到愧疚’的解讀中。
林瑾最終選擇了後者。
沒辦法,誰讓邊羽占了個和謝凝雲自幼交好的名頭呢。
剛剛撫平的不快又被勾出。
林瑾倏爾從榻上坐起來。
瞄了眼屋外,青天白日。
算了。
林瑾倒在軟枕上,一把掀過錦被把自己裹起來。
側身蜷縮着,他閉上眼。
月黑風高夜,才是動手刀人時。
反正還有時間,諒那個傷了手的再怎麼厲害最近都打不過他。
現在先養精蓄銳睡個回籠覺。
纖長的鴉睫在眼下投擲一片陰翳,呼吸漸漸勻稱。
-
一覺睡到了天黑,林瑾是被餓醒的。
暗蒙蒙的室内安靜無比,襯得肚子咕咕叫響很明顯。
有些恍然地從錦被中爬坐起來,林瑾總覺得這一幕很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