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凝雲……
什麼時候就在的?
越過幾道身影的視線在半空交彙,寡淡地掃過少年眼眉。
又在剛被澆濕的唇上定了定。
目光似乎變得有點濃稠,還有點冷。
就像剛剛灌下的冰水。
不過林瑾沒在意。
隻是眼前一亮,向人擡了擡下颌示意。
而後趁着老師還沒來,他提筆飛速遞給何子明一張字條。
-你和謝凝雲換個座位,快快快!
後面幾個字都連筆亂了,何子明看着林瑾突然忙活起來的動作微愣。
“為什麼?”
林瑾瞪去一眼。
這人平時機靈得很,怎麼現在猶猶豫豫的呢?
秉着算是熟識,林瑾龍飛鳳舞再寫一行,急切得很。
-沒有為什麼,快換!
但何子明仍舊打着手中折扇,期期艾艾,“下午的天悶的很,謝小侯爺肯定不會伺候人,你要是有事找他不如下學後再說?總不能待會聽學時把你熱着了。”
若是從前,他肯定巴不得離林瑾遠遠的。
可今非昔比,少年并非傳聞般喜怒無常。
雖說一開始确實是因怕林瑾記恨揍人才獻殷勤,但這些時看似是他們賣力讨好。
實則卻是心甘情願。
林瑾好說話得很,有點吃軟不吃硬的那意味。
譬如起初他和符禮要幫林瑾擡水洗漱,林瑾不願,冷着臉要趕人走。
何子明隻消央着求着兩句,說怕他裂了傷,就讓人松了口。
于是第二日又留下來時,林瑾主動把寫好的功課借二人看。
碰上看不懂的不敢打擾不會說話的林瑾怕觸黴頭,便去問單禾青,結果單禾青講得太過簡略。
還是林瑾又遞寫了詳細思路的紙過來,教人一眼看懂。
這回考學成績早在回學宮那日就出來了。
林瑾和單禾青都位列榜前。
何子明雖隻在學宮中排名中遊。
但這幾日随林瑾與單禾青一道寫功課時受益良多,他覺着就這樣繼續下去的話,再待下回期末考學,他定能力争上遊!
所以何子明哪兒舍得就這麼把座位從林瑾旁邊換走?
就怕一去不複返……
斂下心中所想,他搖扇搖得賣力!
奈何這回的軟和話不中用了。
林瑾撇撇嘴,不再理會明顯不想挪位的人,直接起身拿着自己的坐墊向謝凝雲走過去。
本有細微響動的堂中被少年突然的動作鎮住,屏息矚目中,坐在謝凝雲身邊的幾人看着來勢洶洶的林瑾,都在默默拉開着距離。
無它,林瑾的表情看起來不怎的愉悅,單手拿着團墊的樣子更是像下一刻就會舉起來砸人一般。
“诶,禾青,你上回不是說林瑾和謝凝雲關系很是要好嗎?怎麼他們看起來像要打起來了。”
身體被身後的案幾擠到,牧從山在看清堂中情勢後,也随即将案幾向前推了下,還拍拍坐在前排的單禾青小聲詢問。
謝凝雲為林瑾連少時好友情誼都不顧的事可沒過去多久。
這才從靜室被放出來,為何二人又生了嫌隙?
瞥了眼身後動靜,單禾青蹙眉:“應是你看錯了。”
兩人因着學業都很不錯,又前後相鄰。
平日裡倒會因課業說上幾句話。
這還是牧從山頭一回提及閑瑣事。
“不能吧,不是都說林瑾喜怒無常嗎?”
他看這架勢是要動手的迹象。
聽旁人這般說林瑾,單禾青冷了臉:“不要胡說。”
并未在意周圍的吵鬧,林瑾隻在來到謝凝雲身邊後開口:讓讓。
循聲,謝凝雲挪了挪。
兩個相貌極其出衆的人坐在一處,雖都神情淡漠。
但無疑極其養眼,且十分和諧。
……沒打起來。
這般情形隻讓衆人訝異了瞬,又松了口氣。
牧從山驚奇:“竟沒動手,他們真是好友啊?”
先前無論是齊少楠五人還是邊羽之事,在學宮也隻是有所傳聞。
極少有人親眼看見過謝凝雲與林瑾相處。
這……八竿子打不着且都些許孤傲的人交好。
着實讓人意外。
身體向前靠了靠,單禾青伏案溫書。
沒理會身後的人。
學宮的書案不怎的大,坐下一人有餘,但若兩個男人便有些勉強了。
好在少年略瘦,緊貼着謝凝雲跽坐倒也堪堪不占了過道。
林瑾轉頭看謝凝雲:什麼時候回來的?
感受着隔着衣袖傳來的熱度,謝凝雲說:“剛剛。”
剛剛?
因着貼得近,林瑾很輕易就聞到了薄淡的潮濕香草氣味。
林瑾眯了眯眼:騙人,你剛剛沐浴了。
有時間洗漱,卻沒時間來找他。
唔……
不過話說他們也沒有約定回來後必須要先來尋他。
于是林瑾又補充:你知不知道這幾天我很擔心你?我連找個能問問你的安危的人都沒有,你怎麼能回來不先讓我見一見安下心。
有關謝凝雲的行蹤,在學宮内隻傳是因其思過之心不誠。
祭酒在前去靜室視察後又給謝凝雲增了幾日懲罰,還不允任何人前去探望。
“見諒,我回來時就快上課了,隻來得及洗漱一番,并非是有意讓你擔憂。”
少年關切的話不假,不過來的太過急促,像是才想出來的。
謝凝雲卻依舊勾起了笑。
他說:“這些時隻是在忙公務,并未遇險。”
林瑾點點頭:那就好。
謝凝雲:“若是下回實在擔憂,可以去尋邊羽。”
話一出,少年就氣鼓了臉。
他不可置信:你讓我尋誰?
不答應不與邊羽來往就算了。
怎麼還在他面前毫不避諱展露交情來?
謝凝雲解釋:“我與他同來辦事,所以不能見面時會傳信。”
林瑾冷笑:我和他都在學宮,怎麼不記得給我也傳一封?
“……下回送你一隻信雁用以傳信。”
周圍還有人,謝凝雲的聲音并不大。
像是山澗清水流緩,汩汩悅耳。
林瑾勾了勾唇角:好。
他又問:你還記得之前答應我要換寝室的事嗎?
謝凝雲:“記得,待會下學就搬。”
林瑾的目的終于達成了,便哼哼着另起話頭。
他說:就隻記得這個?
“零嘴也帶了。”
林瑾:還有呢?
“有沒有乖乖喝藥?”
總算知道關心他一句了。
林瑾挑眉:當然有,傷口都結痂了。
謝凝雲輕笑:“回去給我看看。”
林瑾:可以。
林瑾:不過傷口有點醜,估計以後會留疤,就和我左手上這塊一樣……我聽說北地那邊有個習俗,将士會在無法消除的疤痕上刺青,是真的嗎?
謝凝雲:“嗯,是真的,你想刺?”
林瑾眼睛亮起來:想!
“等你傷好。”謝凝雲說,“我對此了解并不深,正好這些時我去尋人問問。”
問什麼?
幫他找刺青的技師嗎?
想了想,林瑾一邊自然地用謝凝雲的鎮紙壓紙,而後研墨。
一邊說:那你一定要幫我找個技術最好的來,我想刺個帶勁的。
“有多帶勁?”謝凝雲問。
但笑不語,林瑾執筆在紙上按壓數筆。
而後點了點畫。
……少年畫技不如字迹秀麗。
看着紙上的兩塊墨色,謝凝雲問:“一根棍子和一團雲?”
林瑾瞥他一眼:這是一條蛇和火!好端端的我刺根棍子刺團雲在身上作甚?
謝凝雲輕笑:“見諒,眼拙。”
林瑾大度擡了擡下颌,示意不計較。
“蛇性兇猛,毒蛇更是豔麗多姿,刺它的人不少見,倒是這‘火’從未見過。”
眸光再度品鑒了一下案上畫作,謝凝雲又問:“你為什麼想刺‘火’?”
為什麼?
林瑾想了想:覺得有緣。
“什麼緣?”
幾次莫名其妙出現的記憶裡都有火的存在。
烈烈燃燒,卻沒有燒死他……挺有意思的。
但這自己都摸不着頭腦的事沒必要說出來。
林瑾胡謅:火能做飯。
“……”
“中午沒吃飽?”謝凝雲看了看少年依舊纖細的腰腹。
林瑾:吃飽了。
林瑾:我隻是解釋為什麼想刺火,不是餓了!
“嗯,知道了。”
話是這般說,謝凝雲又看眼紙上那一條棍子和一團漆黑的‘火’,卻不覺這幾團墨若是刺在林瑾身上會有多好看。
沉默片刻,他問:“若是沒留疤,是否就不想刺青了?”
林瑾想了想:沒留就不刺吧,但是我感覺肯定會留疤。
手上的疤痕已是闆上釘釘,而腰腹縫針前傷口皮肉都翻出來了,不留疤不可能。
得到答案,謝凝雲松了口氣。
“不……”才吐出一個字,不遠處傳來一道洪鐘聲音。
“那位林同學,上課了,回自己的案前坐着。”
授課的老師不知何時已至,正站在教台前冷喝。
林瑾擡眼望去。
隻見正是上回訓過他的白須老頭但老師。
唔。
是了,林瑾忘記今日下午的課是這老頭的了。
堂中視線都随話聲看來,見少年面露些許窘迫,謝凝雲握住林瑾的手,按下其将要起身的動作。
“想坐在這也沒關系,我與但老師說。”
比夏熱更為滾燙的是少年的手。
隻是勾着,卻似暖陽在挽繞指尖。
坐在這……
林瑾想倒是想,隻是與教台上的老頭對視一瞬後。
他搖搖頭:算了,但氏一族頗有名望,你還是不要為我得罪他了。
他倒也不是真好心,他還記着想要謝凝雲和自己一般招人不待見呢。
但得罪個老頭不會影響什麼,更遑論謝凝雲又不是正兒八經的學生。
現在得罪一時,事後但老頭得知真相定會冰釋前嫌。
于謝凝雲來說并無大礙。
反而他還挺怕老師的。
所以,算了。
林瑾搬着坐墊又回了原位。
-
聽學無趣,加之念及晚間下學後還要先去膳堂用膳才能換寝室。
單禾青一人不定忙得來。
于是趁着上課,林瑾傳字給何子明和符禮。
請二人晚間去幫單禾青搬寝室。
乍然知曉這個消息時,何子明驚訝看了一眼林瑾。
提筆留言。
-怎麼突然就要換個舍友,可是單禾青惹你生氣了?
符禮也不解。
-單禾青此人勤懇實在,若他做錯什麼,你不妨與他說上一說,他定會改正。
紙張傳回,林瑾看着其上回信無奈。
怎麼會覺得是他看不過眼單禾青呢?
-單禾青什麼也沒做錯。
-隻是此事在重午之前我就與謝凝雲說好了,他搬過來是為了照顧我。
林瑾如實告知。
何子明卻猛然觸目面露受傷。
-你剛受傷時沒見他半分人影,就算是在思過中也總能抽空見你一見,可這些時日每至你熄燈才走的我和符禮未見過謝小侯爺哪怕來看你一次,現下你快好了他才來,你何必答應讓他再來照顧你呢?
何子明想說謝凝雲虛情假意,但不敢。
他繼續奮筆疾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