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幹什麼了?
半夜餓了吃點東西也有錯?
好歹他從進客棧開始就是自己付的銀子呢,面也是。
雖說這些錢也是林家給的,但……他好歹也是林家的孩子。
生了要養,日後他也會報養育之恩。
具體如何還報還是得回一趟臨京看看究竟是何情形再做決定。
如若确實是爹不疼娘不愛,那就按照計劃今後自給自足等謝凝雲來帶他去北地,日後年年歲歲向林家寄去些銀錢便是。
縱使林家可能不缺這點錢,但總歸要還。
但如若是蘇行瑾所說那般萬千疼愛……
極少可能,微乎其微。
林峄的态度讓他幾乎打消先前的疑慮了。
畢竟如果他真的是千寵萬愛集一身的林家幼子的話,兄長讨厭他的情況可能存在,但明目張膽的讨厭太嚣張了。
他隻是啞,又不是聾更不是傻。
三月時失憶的事且先不提,現在他都踏上回家路了,林峄對他還這麼憎惡。
不怕他告狀嗎?
是有恃無恐吧。總不能是因為不怕爹娘責罰。
爹娘的家信至今也未收到過一封。
思忖着,林瑾淡漠回視着林峄。
甚至走近兩步。
教人看清月色落在他膚上如雪霜寒,豔麗眉眼陰沉,一點瑩潤落在眼珠上也隻如凜冽劍光。
……分明沒有實質,卻讓林峄目光不自覺躲閃幾息。
“你不是來殺狗的?”
少頃,林峄古怪的話聲在寂月院中十分清晰。
語氣比剛剛好上許多,帶着慶幸、疑惑,唯獨沒有歉意。
什麼……
殺狗?
林瑾自诩心思再是冷血寡情,也斷不會做出無端就殺狗的事。
在不需要食用的前提下,他還是很喜歡動物的。
思及此,林瑾搖搖頭。
漠然望着林峄的眉眼更冷了。
為什麼這麼說?
緊縮的眉頭詢問着,微微歪了一下的腦袋讓人不需言語也能看出意思。
“你還沒有恢複記憶嗎?”
林峄偏不回答林瑾,隻問着白日裡沒得到答案的問題。
少年沒有動作。
“點頭或者搖頭很難嗎?”
話聲添了細微不耐。
少年卻轉身就跟着從廚房出來的侍從進屋了。
林峄既然不解釋。
他也沒必要回答。
熱氣騰騰的四碗素面,每碗上都放了個金燦的煎雞蛋。
林瑾将托盤往面前挪了挪,拿起木箸就吃起來。
“不要狼吞虎咽,這個習慣為什麼一直改不過來?”
林峄很快跟了進來,在林瑾對面坐下。
依然被置若罔聞。
林瑾自顧自挑着面條吃着,眼皮也沒掀一下。
他自認進食速度絕對稱不上狼吞虎咽,隻是中規中矩,也就比起那些遵守進食之禮的人快點而已。
——若按照禮數,恐怕第一碗面還沒吃完另外三碗就不僅坨還涼了。
見慣了林瑾我行我素,林峄沒再說話,隻是看着林瑾吃。
近距離的目光實在濃烈,要不是林瑾知道是看不慣他,還以為林峄也餓了。
反正不管是看不慣還是餓了,林瑾都不為所動。
他不會改變,也不會分林峄一碗。
擀面勁道,即便後面兩碗有些坨了依舊美味。
待是林瑾吃完,對面的人還在。
林瑾看去。
此時林峄卻面向前來收拾的侍從。
“拿筆墨紙硯來。”
一錠銀子讓侍從連忙收拾好桌面拿來東西,順帶在林峄的指示下鋪在林瑾面前。
林峄:“吃飽睡足,現在能好好回答我的問題了嗎?”
難得不是直接命令他。
林瑾執筆,先行發問。
-你不困嗎?
客棧廂房隔音算不上差,但因門廊連在一起,開關時左右相鄰的室中會聽見一點動靜。
林峄的房間就在林瑾隔壁,才出房門不久就衣着整齊跟上來……
是睡眠太淺聽見響動就穿衣服出來找他的吧。
就這麼執着和他交流?又不是明日就見不到了。
“困。”見少年終于願意溝通,林峄簡略回答一個字旋即就問,“你是不是還沒恢複記憶?”
-是。
林瑾尋思這事很明顯吧,怎麼林峄一而再再而三地詢問。
難道他從前對這個便宜二哥的态度就這樣不理不睬,所以讓人一時無法分辨他到底有沒有記憶?
看着紙上的字,林峄擰眉:“這麼久還沒恢複記憶,你在學宮沒找醫士看過嗎?”
-沒。
林瑾如實作答。
字才落下,對面傳來冷斥:“簡直胡鬧!”
林瑾奇怪看去。
對上一雙晦暗眼眸,看不懂其間翻湧着什麼。
好在很快,暗色被一抹冷譏取代。
林峄:“林瑾,适可而止,不要再玩你那些嘩衆取寵的小把戲。”
……?
林瑾不解地眨了眨眼。
林峄:“既然恢複記憶了,就不要裝模作樣。”
林瑾:……
-沒裝。
想了想,林瑾又奮筆疾書。
-我忍你很久了,你憑什麼說我嘩衆取寵?你能不能換個正常态度和我說話?
-現在!是你!求着我!解答疑惑!
要不是知道是親人,他一刻也忍不了。
也恰恰因為是親人,一走了之都不能。
“我求着你?”林峄唇邊挂起冷诮的笑。
-你沒求?要不是因為我說不了話,我早就想告訴你了,你才裝模作樣,還惡……還非常莫名其妙。
-怎麼,我失憶了你也失憶了是不是?我墜馬剛醒那會是誰說“活該”?你把這段記憶忘了我可沒忘,要不是你追着一直問我到底恢沒恢複記憶,我才懶得理你。
-這不是求?
-結果回答了你不信,剛才還污蔑我殺狗,至今連一句“見諒”都沒有,我看你才需要找醫士看看腦子!
用惡毒來形容林峄有些過分,林瑾劃掉了。
将滿滿當當一張紙拍在林峄面前後,林瑾揉着因為寫太快握筆又太用力而發酸的手。
口不能言真的太憋屈了,幾句話的事憋着隻能寫紙上一點都不洩氣。
……尤其是在林峄看完後,竟隻吐出一句:“真沒恢複記憶?那就明日先去醫館看看再啟程。”
淡漠的話聲,将似是關切的話語都說得毫無意義。
林瑾想甩筆走人。
但車夫和馬車都是林峄帶來的,他身上的銀錢也不夠回臨京的路費。
就地留下找個活幹自給自足也不是不成,林瑾考慮了一瞬還是打消念頭。
林家既然派人來接他,總歸得回去見一面父母。
畢竟為人子女。
-不去。
林瑾冷着臉。
這不是賭氣。
在不确定過往記憶到底大多為愉快還是不愉快之前,他不願恢複記憶。
即便他現在可以做到接受自己不被親人喜愛這件事,但不代表以前的他能接受。
保持自身心情愉悅是一件極為重要的事。
林峄亦是一張冷面,“阿父阿母尚不知你失憶一事。”
-所以呢?他們會傷心嗎?
林瑾借機打探。
林峄難得沉默,片刻才淡淡道:
“不會。”
果然。
林瑾心裡沒什麼波瀾。
“你失憶是因腦中淤血緣故,常理來說一月左右就會散盡,但如若你未撒謊……”
林峄頓了頓,“該讓醫士看看是否另有暗疾。”
-不去。
還是那句話。
“就把一下脈的事,非要任性嗎?”林峄問。
-你一邊讨厭我一邊關心我的身體,你真的不需要看病嗎?
林瑾問。
“林瑾,沒人欠你的。”林峄翻過手,指節用力叩了兩下桌面,“好好回答問題不會嗎?”
-我也不欠你什麼,我不是必須要回應你的每一句話。
林峄沉聲冷寒:“我是你的兄長!”
-你不是。
幾乎是話落的轉瞬,三個字就出現在林峄眼前。
沒有兄長的記憶,每一次見面得到的都是夾槍帶棒的話……
林瑾不想認。
在看見紙上字迹之後,林峄的眼眸驟然緊縮。
他抿着嘴緊盯着林瑾,一言不發。
林瑾的面容在燭影昏暗中仍舊白淨透亮,是驚豔的,但更乖軟。
可澄澈的眼睛很冷。
林峄用力攥緊了手,話聲卻依舊冷淡。
“不認便罷了,是我多餘與你搭話。”
轉身而去的身影隐沒在漆黑樓道中,林瑾聽着人平靜的腳步。
似乎被弟弟不承認這件事并未影響心緒。
早就料到的事,談不上對林峄乃至林家生氣或是失望。
不管林峄究竟是因為他從前做過什麼才對他厭惡至極,抑或是本性如此。
都不重要。
隻是一想到接下來幾日還要與此人同行難免煩躁。
倏爾站起身。
林瑾向客棧外走去。
“诶,郎君!”
櫃台裡的侍從瞧見了林瑾動作,連忙上前攔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