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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不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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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

謝凝雲什麼也沒問,隻是更緊地将他攬住。

“謝小侯爺,今天是四弟的生辰,你要帶他去哪?”

緊随其後出來的林峄看見這一幕,攔住謝凝雲。

“他不舒服,我帶他去看醫士。”

“府中就有醫士。”林峄向一旁侍從吩咐,“快去請。”

又看謝凝雲,“還請把四弟放下,我帶他回房。”

雖不知方才沈瑜慶将他們叫走說了什麼,但方才林淮對謝凝雲笑裡藏刀的逾越态度及現下他看着謝凝雲環在少年腰間的手,差不離心知肚明了。

……這些林峄并不在意。

隻在意現下是大庭廣衆之下。

謝凝雲沒放手,“不必,我的宅子裡也有醫士。”

“謝世子,瑾瑾現下還用不着你操心,放手。”林其洹也反應了過來,回身要去接過林瑾。

宴堂連着廊院,本就快到了散宴之時,何況主家不少人都不在宴上。

已有不少人循聲出來看了。

如滿天星彙來的目光投注在身,并未因此而松手。

謝凝雲隻在感覺到懷中的少年用力緊靠的蠕動後,隔開靠近的手,緩緩颔首,“見諒。”

“謝凝雲。”林其洹沉下眼眉,“你……”

“讓我走。”

悶悶地,懷中傳出一句很低的聲音打斷他。

“不行!”來不及反應林瑾為何開了口,林其洹立刻駁回。

倒是沈瑜慶忍不住上前一步,“瑾瑾,你何時能……”

“我想起來了。”

隻一句,讓話還沒說完的人寂了聲。

沒心思再問那些有的沒的了。

看不清少年的臉,但揪到指骨泛白的模樣顯然難受。

少年倚在謝凝雲懷中離去。

有些荒謬,不過此刻無人對此多嘴疑惑。

因為沈瑜慶轉瞬臉色煞白,少頃,對着尚有迷茫的林其澳三人道:“你們幾個姓林的趕緊滾。”

婦人輕飄的語言并未讓三人有所動作,隻是看向林其洹。

“大哥……”

“和安,送客。”林其洹扔下話就跟上了轉身離去的沈瑜慶。

衆人旋即被兄弟幾人連同林其澳送出。

賓客如潮退卻,林其洹也跟上沈瑜慶到了書房。

才是關上門,就聽沈瑜慶喝道:“滾出去。”

自個兒哭會的機會都沒有,實在窒息。

林其洹沒動,沈瑜慶便拔出牆壁上挂着本供來賞玩的鑲金寶劍。

冷刃寒光,泠泠直指室中人,“刀劍無眼,再不滾傷了你自負。”

林其洹皺眉上前奪劍:“夫人這是作甚?”

“作甚?你管我作甚。”沈瑜慶毫不留情在他臂上劃下一劍。

“你聾了是不是?忘了自己姓什麼了?”

鮮血霎時湧出,随着室中安靜,林其洹阖眼歎息。

“夫人,我知道你恨我,但這也許就是瑾瑾的命,何苦因他而多有無用的傷懷。”

“那是瑾瑾的命嗎?”沈瑜慶被氣笑了,“林其洹,你配為人父嗎?明明我剛懷瑾瑾的時候就說了想取瑾這個字,當時林景出生時明明說了是叫林績,誰知這搖身一變他成了相府四公子,成了林景,你敢說你弟弟那一家子不是從小就謀劃好了要苛待我們的親子待你升官加爵便取而代之嗎?你不能責備公爹婆母就算了,為何連你給林其澳提拔的官職至今還留着?你讓瑾瑾如何願與我們親近?”

說着,她笑不出來了,“你升遷離開遼東那年,瑾瑾剛生出來身體太弱,無法随舟車勞頓,我們說好等他身子養好了就親自回去接到身邊來……沒想到這一拖就是十一年。”

“這怪你,也怪我,怪我胎裡讓他生下就不足,怪我這麼些年都沒回去見他一見……可起初兩年,興安黏人得緊,因一趟路上水土不服,險些去了半條命,到地方養了許久才養好。他也就比瑾瑾大兩歲,所以在他七歲之前,我不敢帶他回老家去看瑾瑾。

本來在瑾瑾五歲那年我是想回來的,可是又逢你升官操勞,官場上明争暗鬥,家中大小事都需我操勞。念着常與老家傳信,他們說瑾瑾身子還是弱,至今也不能舟車勞頓,我想啊等你官職再高一些,直到能把小叔子撈來身邊,那時瑾瑾的身子骨也好的差不多了,能随他們一起來,要想最多就是再過三年吧……卻不止。

他八歲那年,你好不容易又升遷,卻是去了青州,青州是何等地方?毗鄰河西,與老家南轅北轍相隔千裡,此一去我們拖家帶口,想着地方苦寒,再讓瑾瑾在老家享幾年福。

待是瑾瑾十一歲那年,你才被調任回來做了參政,回來第一件事我就想着得把瑾瑾接來,你那弟弟倒是殷勤,我們沒去就送了人來,還以為他們是把瑾瑾照顧得多好,不曾想是個爛心肝的,趁着兵荒馬亂把瑾瑾一人丢在老宅,想讓叛亂把這件事掩了去……”

沈瑜慶掩面而泣,聲音哽咽:“你們一家怎麼能如此狠心?”

因為是夫君,因為是公爹婆母,因為是小叔子。

因為還有三個孩子,她也有錯。

“夫人,别傷懷了,如今瑾瑾能說話了是一樁好事。”

臂上的傷口并不大,将将把破開的裡衣口子染紅,林其洹便視而不見,隻上前安慰痛苦的沈瑜慶。

掙了幾下,終是倚靠着,她喃喃:“可是瑾瑾記起來了,我其實真的..真的希望他就這麼失憶一輩子。”

天知道她在知曉林瑾失憶後有多開心,沒有那些不愉快記憶的林瑾仿佛就是從小在她膝下長大的孩子。

雖然依舊古怪,但與尋常人并無太大差異。

好日子久了,她還以為林瑾再也想不起來了。

“林其洹,我虧心啊,什麼榮華富貴,什麼高官俸祿……”想說這些都比不過林瑾,卻說不出來。

竟是更為虧心。

而林其洹道:“夫人,我們不止瑾瑾一個孩子。”

真正養在膝下的三個也是極好的。

“是啊,不止有瑾瑾……”沈瑜慶重複低喃,卸了力,手中長劍叮咣落地。

所以林其洹一介寒門白身才會如此拼搏,為了兒女不再辛苦。

……可是林瑾到底是沒享到什麼福。

縱然那幾年他們也不好過,卻比林瑾好過許多。

門外,林逄聽着裡面的話,眼睫抖了抖。

“大哥,四弟受了那麼多苦,是不是都是我的錯?”他微微仰首問林淮。

林淮摸了摸他的頭:“不怪你。”

很久沒有感受過長兄掌心的溫度了,一瞬間讓林逄恍惚回到剛剛舉家離開遼東老宅那年。

因為拖家帶口住不上官邸,林其洹便用不多的銀錢買了個隻有兩個廂房的小院子。

那個屋頂總是漏雨,用茅草填了還會滲水潮濕,黴味讓他常常不适,便抱着沈瑜慶哭。

哭當然解決不了問題,他隻是貪戀母親的溫度。

可那時他已然四歲,夜裡得和兩個兄長睡。

便就是那些驚醒的默默流淚的漫漫長夜,挑燈念書的林淮摸着他的頭伴他入眠。

……長兄如父,林淮自然會偏向看着長大的他。

所以林逄不信。

真的不怪他嗎?

林逄沒有再問下去。

不管怎麼說,林逄心知肚明是因為那時他大病小病不斷,還愛黏着沈瑜慶,于是沒能讓沈瑜慶在尚還清閑時回遼東去看一眼林瑾。

或許回去看過了,林瑾後來的日子不會那般難過。

所以他這些年口中再怎麼與林瑾不對付、再怎麼不喜林瑾,心裡也是覺得虧欠的,才會為他跑去疆南十萬大山尋來解啞藥。

路途艱險不必多說,可始終彌補不了林瑾最該得到關懷疼愛的那幾年。

“别多想了。”不遠處抱臂倚在廊柱上的林峄開口,“還有,依我看,他和謝凝雲的事你們不必多管。”

方才林淮已經和二人說過宴上沈瑜慶叫走他們和謝凝雲是為何事。

林淮聞言皺眉:“什麼意思,你想放任四弟去喜歡男人嗎?你可知龍陽之好令人不齒?”

縱使于林瑾确實并無十分深厚的情感,可到底是手足。

林峄的話未免太過冷漠。

“他的名聲本來就不好,他也不在意,謝凝雲亦然,如何不能放任?”林峄微微揚了聲調:“還沒看出來嗎,林瑾缺愛,而你們的愛來得太遲,即便是他失憶了如白紙一張,你們也沒趕上在上面塗上第一筆色彩,被謝凝雲搶了先……如今他開心就好,放任他又何妨。”

話畢,林峄動身敲了敲書房的窗木。

“阿母,人與人之間無非就一個緣字,哪怕是父母子女亦是如此,緣厚則聚緣淺則散,情深也不能解,還望阿母苦海回身早悟蘭因。”

-

回去的時候林瑾已經睡着了。

少年睡了多久,謝凝雲便守了多久。

醒來時,那雙幹淨漂亮的眼眸不知為何沒有光彩。

“方才醫士來看過,說你沒事,但你自己感覺還好嗎?”等了片刻,謝凝雲低聲問。

眨了眨眼,林瑾沒說話。

好半晌,渙散的眼瞳攏聚,才道:“不好。”

“哪裡不适?”淡冷的嗓音染上不易覺察但也明顯的緊張。

林瑾偏頭盯着他。

很久很久。

突然,笑了。

随之坐起來将人抱住,借由懷抱感受平穩的心跳。

再才回答:“但是看見你就好了。”

少年的力度很大,緊緊的牢牢的将兩人緊鎖。

他又道:“謝凝雲,你知不知道我們以前認識。”

“什麼時候?”下颌擱在少年肩頭,鼻尖萦滿不知名卻好聞的清香。

明明都是林瑾的氣味,卻沒有與其從前相識的記憶。

林瑾:“你記得的。”

真的記得嗎……謝凝雲不欲撒謊:“我真不記得。”

沒必要為此生氣,林瑾嗓音輕輕提示。

“遼東,山匪,啞巴小孩,榕城..那個時候我很黑,很瘦。”

在沒恢複記憶前,林瑾怎麼都想不到那個小孩會是自己。

……一想到自己曾經認為‘他’死了,及莫名其妙因‘他’吃了點醋,真是好笑。

而腦海中的記憶随着話聲又過一遍,他不禁暗暗感歎。

真是……一段彌足珍貴的記憶。

不過随着提示醒悟的謝凝雲好似并不這般想。

“是你?”林瑾很明顯感覺到緊貼的胸膛中有力的跳動空了一拍,又加速。

聲音的震顫分不清是耳朵先聽到還是身體,“為什麼……會是你?”

那個小孩沒死,是一件值得人開心的事。

但,為什麼會是林瑾。

“為什麼不會是我?”林瑾松開手,認真地看着謝凝雲,眼珠黝黑而圓。

“不要開玩笑。”謝凝雲瞳孔顫了顫。

即便不認為少年是在開玩笑,但他仍舊期盼是一個玩笑。

無它,那個小孩太可憐了。

他不希望是林瑾。

“不是玩笑,讓你失望了,那真的是我。”說着,林瑾歎氣,擡手去捧面前的臉,“怎麼眼睛紅了……哎喲喲,别掉金豆豆。”

隻是微垂眼皮的謝凝雲:“……”

他無奈:“瑾瑾……”

話出口才發覺嗓音幾分喑啞。

“你想問我後來去哪了對嗎?”林瑾接過話。

謝凝雲:“不是,我想問你那時是怎麼被那夥山匪抓到的,你的……家人呢?”

那個時候……林瑾不是已經被接到臨京了嗎?

“啊..這麼問的話,說來話長了。”

林瑾想了想,從記憶裡拼湊着因果緣由慢慢解釋。

就是……唉。

又要回憶那大多不算愉快的往事。

……記憶不長,真的很短。

十一歲前,寄人籬下。

他做過最多的事就是幻想成為堂兄林景。

無他,太羨慕了。

那時他還沒有名字,叔父叔母叫他林四。

住在遼東祖宅最偏僻的小院裡,每月會分得一點口糧,身邊侍從隻有一個瘸了腿的年邁乳母。

因為林景隻比他大兩個月,所以他從小都是撿着林景穿過了的衣裳。

……這并不是讓他無數次羨慕林景的理由之一,他甚至每每都很開心,畢竟那些衣裳幾乎是全新的。

讓他羨慕的,是林景有疼愛他的父母與兄姊,還有祖父母。

以及年年不落的生辰宴、特意請來名師啟蒙。

七歲時,他不明白祖父母為什麼在屈指可數見面的幾次宴會上隻抱林景,卻不抱他。

姆媽告訴他,因為父母都會偏愛幼子一些,愛屋及烏。

林瑾問,什麼是愛屋及烏。

姆媽說,意思是因為愛惜屋子,所以連帶着不忍傷害屋檐下鳥巢裡的鳥。

他懂了愛屋及烏的意思,卻不解前一句話。

“我也是最小的,為什麼我的阿父阿母卻不偏愛我?”

姆媽睨了他一眼。

“大公子和大夫人都沒回來過,你何處見得他們不偏愛你?”

“你也說了,他們沒回來過,何處見得他們偏愛我?小時候是因我身體弱不能帶走我就算了,那現在呢?我已經很強壯了。”

林瑾揮了揮攥拳的手臂,“為什麼還不來接我回家?”

因着姆媽随着他年歲漸長,平日裡做的事越來越少,除了給他做一日三餐外從不多做,宅邸裡又沒人管。

于是從他五歲起,洗碗洗衣劈柴都是親力親為。

日積月累,身體說不上多強壯,至少并不體弱。

經得住路途颠簸。

“我怎麼知道?”好笑地看了林瑾一眼,姆媽坐在院中的交椅上悠悠打扇。

片刻,她說:“小四,别想那麼多,大公子和大夫人總有一天會接你走的……今天好像又是你的生辰對吧?姆媽晚上給你煮碗面吃。”

精細白面,林家縱然不是十足富貴,卻也負擔得起。

隻是林瑾的口糧裡沒有白面。

他知道,這是姆媽私掏腰包給他的。

每年隻有這麼一回。

其實姆媽這個人說不上好,林瑾沒那麼喜歡她。

畢竟誰會讓丁點大的主子凡事親力親為呢?

可若說她不好……

在十歲時,姆媽被林家辭工那天,卻又特意回來這個偏僻小院。

她借來木梯上了屋頂,将漏雨瓦塊下的青苔都鏟去,又捆了草墊補上破漏。

下來後,她扶着腰直喘氣,卻一刻不停。

再去棚子裡的竈台前做了一碗面,卧了個豬油煎的雞蛋,看着林瑾吃下。

末了,狠狠揪把滿嘴流油的小孩臉蛋。

她說:“我大姑娘馬上出閣,要我和她小妹随着去她夫家那邊住下,所以往後我不照顧你了,二夫人安排了新的人來,聽說是個識字的,應會教你,你可要好好學,往後不久就都是好日子了。”

對于姆媽要走的事,林瑾沒什麼感觸。

隻是懵懂地問:“好日子是什麼意思?是指每天都能吃到雞蛋面嗎?”

“比這還好呢。”姆媽難得抽出帕子給林瑾擦了擦嘴,忽然看見小孩亮晶晶的眼裡沒有半分對她離開的傷感,又一陣氣不打一處來。

粗腫的指尖戳了戳林瑾眉心,“小沒良心的,好歹老婆子我拿着最末等侍從的月例盡心盡力養了你十年,臨了要走竟隻顧着一嘴吃食,也不說句中聽的話。”

林瑾不懂月例是什麼,還好知道什麼是中聽的話。

捂着額頭,他說:“那..姆媽,你要不别走了,留下來我們一起過好日子。”

姆媽滿意地笑了,然後拒絕。

“不了,我姑娘嫁了個富商老爺,姆媽有自己的好日子過。”

說着,她在背着的粗布包袱裡摸了摸,拿出一塊玉佩給林瑾套在脖子上,塞進衣領裡。

“這是我剛進府給你換尿布時在你襁褓裡發現的,原先看月例太低想昧了備着不時急用當掉,沒成想這麼些年來沒用上,大姑娘也已然覓得良人……前兒個本想給我姑娘做添妝,但她說上面刻了字是有主的,叫我還你,如今就還你了,正巧你今日生辰,當做是我給你的賀禮。”

姆媽說話向來不彎彎繞繞,或許是覺得小孩聽不懂不會計較。

也确實,林瑾摸了摸胸口的冰涼,竟和她道謝。

“傻孩子。”姆媽抱了抱他,起身離開。

……苦日子似乎要随着姆媽佝偻搖晃的補丁衣擺遠去了。

新來的侍從是個年輕的男人,細皮嫩肉不似姆媽滿臉蠟黃皺紋,會執筆看書的手更不似姆媽不畏油星子的堅硬指節。

林瑾見過這個侍從,在林景身後邊的一堆人裡。

會寫字、會畫畫,還會紮紙鸢。

他終于也能放紙鸢了……嗎?

才一天,林瑾就發現姆媽是騙他的。

沒有好日子。

新來的侍從什麼都不會做,飯也不會。

不過侍從有地方吃飯。

他沒有。

隻能自己做了。

不太明白這個侍從為何如此嚣張,不給他做飯就算了,每日還會丢來髒衣物讓他洗。

他讨厭這個侍從,于是在難得能見叔父叔母還有祖父祖母的年夜宴上向他們說了想換個侍從的話。

沒有換成。

都說他不懂事。

他張口要舉證侍從所作所為,卻被打斷。

祖父說:“真是和大郎媳婦一般頑劣。”

不知禮數,不好學問……

林瑾呆呆地聽着衆人轉開話,對他從未見過的阿母各種批判,末了結尾說上一句“難怪林四是這個德行”。

告狀無果的後果就是得到侍從變本加厲的苛待。

每月的口糧被昧去大半,還會冷不防推門進來讓他出去洗衣裳。

哪怕衣裳日日都洗,或是昨日才幹未穿一次。

又或是特意尋來别的侍從的髒衣衫。

哪怕是冬日,井水刺骨冰涼。

不過和耳邊譏刺的話比起來還是暖和許多。

那個侍從說,他的阿父阿母永遠不會接他回去了。

自小被丢在老宅足以見得根本就不想要他。

一開始,林瑾會掀翻水盆,讓侍從住嘴。

後來不會了。

這些話從冬日聽到夏日,又從夏日聽到冬日。

耳朵起繭後已經可以做到恍若未聞。

不過不知何時,他心裡生了恨。

恨父母至今不帶自己走,恨他們從來沒有回來看過自己。

他聽不懂官位大小,但是他看得懂侍從們在說起他阿父在臨京做了參政時面上的豔羨和敬畏。

……是個大官。所以連派人回來看一眼看他過得好不好的能力都沒有嗎?

直到開春後一日,林瑾一覺醒來發現侍從今日破天荒沒有讓他起來洗衣裳劈柴。

摸索着起來用麻袋裡見底的碎米煮了鍋米湯,他喝完又趕忙睡起了回籠覺。

生怕錯過了這個好機會。

實在是太久沒有沉沉又長長地睡一個好覺了。

而再醒來時,聽見外面有鐵甲聲響。

伴随陣陣火光。

他走出小院,這才發現府中四處被打砸淩亂。

再走出府邸,整個城中哀鴻遍野。

這是怎麼回事?

從來沒有經曆過戰亂也沒聽說過的林瑾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但心裡又好像隐隐約約清楚自己是被一個人丢下了。

叔父叔母他們還會再回來嗎?

林瑾不知道,更不知道自己接下來該怎麼辦。

戰亂後的城池和以前有什麼區别?

林瑾不太清楚,隻知道如今斷壁殘垣,有許多屍體以及少許哭嚎的人。

不知道算不算幸運,頭一回離開宅邸,他就遇上了說要帶他去逃難的好人。

雖然粼粼鐵甲在踏破此處後就已經離去,但不知何時又會調轉回頭,見人殺人,連雞蛋都要搖散了黃。

帶他上路的那個人是這麼說的。

所以他們現在該南下去往都城臨京。

林瑾其實有點疑惑:“為什麼要把雞蛋搖散黃?不能直接摔破嗎?”

“就你聰明!”好心人給了他一個腦瓜崩。

誇他聰明?還是頭一回聽到。

挺開心的。

捂着腦袋,林瑾腼腆笑着,又問:“為什麼非得是臨京?”

“其實你想去别處也成,可是我得去臨京,因為你也瞧見了,我阿爹阿娘都死在了這兒,他們臨終前唯一的願望就是希望我能活下去,而且要好好的活。但我在這兒沒了親人,這兒又戰亂暫時找不到什麼糊口的事做,而臨京寸土寸金,貴人們随手撒下一點兒都夠我活好久,那裡還安全不會有戰亂,所以我得去。”好心人說的頭頭是道。

末了問林瑾:“怎麼樣?要不要随我去?”

沒做猶豫,林瑾點頭。

倒不是為了什麼避難糊口,他要去臨京找父母。

有些問題總該要有個答案的。

現下正是趕巧了。

……尚還年幼的他就這麼跟着那個好心人開始向南走。

不過出師未捷。

在風餐露宿應有一個月後,他們被一夥山匪擄走。

聽山匪說擄他們來是為了開山擴寨,林瑾被扔進去時匪寨的牢裡已經關了不少人。

因着牢中都是近日擄來的逃難百姓,拖家帶口都是為了換個地方活着,而不是在此開荒做工。

于是沒幾日,牢中有人開始煽動旁人反抗。

不巧,被一個看守聽到了。

随後山匪拿着不知道哪裡來的啞藥倒在了他們的飯食中,待他們吃完有了異樣,再出來在他們面前将煽動人心的領頭幾個揪出來砍了頭剜了肉,以儆效尤。

和林瑾相處半個月的好心人也在其中。

真可憐。

明明日日夜夜都說着想要好好活下去。

然後。

這個人死了,他該怎麼辦?

他不認識去臨京的路。

鮮血濺過各個牢房,鋪在一雙雙眼睛上,都染成了血紅。

倒不是他們不想躲,而是牢房的鐵杆擋不住任何東西,山匪又把碎肉殘肢都丢進來。

待山匪走了,林瑾看見有人哭着撲上分不清誰是誰的骨頭血肉堆,似在傷心。

随後憑借着上面的碎布料收走了屍塊。

好幾個人呢,最後竟隻剩那個好心人沒人收屍。

雖然林瑾哭不出來。

可能是與這個好心人相識的時間太短了,他連對方的名字都不知道。

但他也好心了一次,去将人的屍體收了起來。

帶着他去臨京吧,如果能活下來的話。

林瑾想。

不過這個想法沒能撐多久。

天氣熱起來,屍塊腐爛得快。

臭得人受不了了。

林瑾隻好學着同牢房裡另外幾個收了屍的人,把屍塊在第二日開山的時候埋在了山間土裡。

……原以為從前過的已經不是什麼好日子了,直到風餐露宿後又當了俘虜才知道還有更苦的。

每日吃着野菜煮的糊塗,清湯寡水十分難以下咽。

山間桃樹上結的不甜也不澀的桃子與之比起來簡直是極其美味。

由于吃得太差了,林瑾昏倒了幾回。

同牢房的人也好不到哪裡去,甚至有人肉眼可見的瘦脫相。

……還以為這樣的日子會過很久。

卻不料才是半個月,山匪突然在他們排隊打飯時點燃了寨子。

這是為何?

麻木地站在人群中,看着四處逃竄、慌亂的身影。

他們眼中倒映的火光似乎和被灌啞藥那日一般的紅。

還好。

就在火燒過來的時候,有人來了。

似乎是來救他們的。

因為一馬當先的人縱馬越過烈焰後正巧落在他身前,馬上的人沒有猶豫彎身抱起了他。

在見火中是難民後,又縱馬命人滅火開路。

紛亂嘈雜中,林瑾将耳邊低低的那聲“别害怕”聽了個真切。

好像真的不害怕了。

于是待是平穩,他還将其人的胳膊抱得緊緊。

……不害怕隻僅限于這個叫“謝世子”的人身邊。

實在是因這支行軍與山匪瞧着并無不同,除了謝凝雲。

或許是因為他年輕又好看,亦或者是因被他救出來。

林瑾知道謝凝雲當時本來是想把他和所有被抓的人放到一起去安頓的。

但是他一直啊啊嘶啞地拽着謝凝雲的手一直不肯松開。

那時林瑾不知道什麼叫不妥,所幸謝凝雲也沒将他強行分開。

即便不解,但一路形影不離,哪怕處理公務也在他身邊。

或許是因為謝凝雲剛見時問他是遼東人嗎?他搖頭。

問他家在遼東嗎?他想了想,也搖頭。

——一群人裡就他不知來曆還找不到去向,又太過年幼。

由于尋了許多醫士都說他們吃的那種啞藥強烈,他們這些人的啞疾恐怕都無法痊愈。

于是除了公務外,謝凝雲萬事不做,就在院子裡陪他,試圖找到溝通的方法。

當然,不止如此。

謝凝雲還會陪他玩。

給他舞刀弄槍看、念故事聽,還有做好吃的烤肉、拍他的背哄他睡覺……

甚至在知道山匪所作所為後,謝凝雲同他說了許久的話。

那時他目光看着躍動的燭火不眨眼,而謝凝雲在一旁嗓音冷淡分享着頭回見到死人的想法,及後來如何釋懷與死人的本質,安慰他沒什麼大不了。

冷冰冰的,毫無感情,不過他很喜歡聽這個聲音。

不會強行要他起床,不會逼迫他去洗衣裳……說來自從下山到榕城後,他的衣裳都是謝凝雲洗的,還給他買了新的。

因為他夜裡睡不安穩,醒來見不到謝凝雲便會找,于是謝凝雲就和他同睡一間廂房。

他睡床上,謝凝雲睡地上。

為什麼會對他這麼好?還是超出好心那種好,和對别的需要幫助的百姓不一樣的、和那個帶他南下的好心人不一樣的好。

那個死了的好心人在路上還會讓他做些事,說是什麼互幫互助一起付出。

偏生謝凝雲不同,他要幫忙洗衣裳時會隔開他的手。

所以為什麼?

林瑾不理解,也問不出口。

隻知道自己越來越離不開謝凝雲,不能忍受其人離開他視線一點。

似乎到了有點……偏執的地步。

偏執是這麼用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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