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快要暗下來,他騎馬回了尚書府。
“大哥。”許明行了禮。許讓擡頭看了一眼來人,便将之前專門放在一旁的竹簡遞過去。
許明上前拿過竹簡,許久後,才又疑又驚道:“這…”
許讓早料到他是這個反應,頭也沒擡,拿了小刀輕輕刮方才寫錯的字,“說說方才在五殿下府上聽到的吧。”
許明一字不落地将方才在司馬信府上聽到的内容彙報。許讓卻未對江初照的表現有吃驚的反應,他十分平靜地放下小刀,吹了吹刮下來的竹屑,提起筆,邊寫邊道:“她可是那人從小養在身邊的,若是個無勇無謀的,倒奇怪了。”
寫完之後,又細細端詳起來,斟酌着添了幾句話後,又道:“隻不過她有一點沒學到,便是藏拙。不過也難怪,她是罪臣之後,從小雙親皆喪;眼見有了靠山,又一死一發配邊疆。”他吹了吹墨後,一邊将竹簡卷起來,“她身後可再沒靠山了。”
若是她有靠山,他們可不敢讓司馬信用她。許明問道:“大哥,我們接下來該怎麼做,幫五殿下一把。”
許讓輕輕笑了笑,一臉的儒雅随和,“你不是在那邊都聽見了嗎。等。”許明皺了皺眉,怎麼大哥也按兵不動。許讓擡頭看他,笑道:“你也急。”
“你既誇她多謀善斷,怎麼連她的計策都不聽了。等。等大殿下的戰功從前線傳來。也不要去五殿下府上了。她願意沖在前面,就不用你我替殿下流血了。”
聽許讓打了一大串啞謎,許明也不刨根問底了,隻是将今日司馬信下的那道逐客令又說了一遍。
許讓聽出他的對司馬信疏遠的不滿,寬慰道:“五殿下不明白,她身邊的人明白便好。地為棋盤,山河做縱橫,上位者博弈,你我都隻是棋子罷了。”
案上還堆積如山,許讓也要下逐客令了,“五殿下從小恩寵萬千,自是不懂朝堂刀光劍影了。你若是真想幫她一把,就派幾個人去盯着。”
許明一驚,“韋誼他怎敢?”
許讓把竹簡攤在桌上,又擡頭看他:“他自然是不敢,不過她還有個親妹妹。”
“弟弟明白。”許明行了禮,便退了出去。
許讓看着他背影。許明說的沒錯,江初照不會藏拙,他這個弟弟就藏得挺好。
暮鼓像敲在人的耳膜上,催促着長街行人腳底生風,他們仿佛對鼓聲有種天然的恐懼,似乎慢一步,就會被鼓聲纏住腳脖,動彈不得。同樣步伐匆匆的江初照心裡也在打鼓,甚至比鐘鼓樓上的鼓槌敲得更厲害,胸腔裡的鼓聲和耳邊的鼓聲交相呼應,牽扯着太陽穴,連呼吸都緊張了起來。
比起無孔不入的,四處瘋狂蔓延的,要将人纏起來的鼓聲,那幾道緊緊攀纏着自己的目光更是駭人。從背後直勾勾地望過來,像一根根燒紅的鐵烙,要從後背将前胸灼穿。
她拎着袍子加快了步伐,此時厚重的鐘聲仿佛将空氣都攪和得渾濁了起來,攀附着袍角和腳脖。
身後幾人穿着棉麻短打,裹着棉麻頭巾,撥開一浪一浪的人群,朝江初照逆流而來。
此時回家并不是最好的選擇。江初照左右張望,擡步進了一條小巷。她淺色的布衣在鮮豔的人來人往中很是紮眼,加上駐足觀望的動作,很容易被鎖定。
幾人跟着她進了錯綜複雜的小巷。江初照将熟爛于心的布局在腦中攤開,便走邊盤算着自己的步速和身後幾人的步速,她熟練地拐過幾個拐角,卻在對面拐角處看到戴着鬥笠的男人身影。
她心猛地一沉,迅速拐到另一側,貼在牆根。鼓比方才敲得更快更響,甚至胸腔裡的鼓聲自内刺激着耳膜,讓她不由得呼吸都緊促了些。
不過她迅速冷靜下來。很明顯,戴着鬥笠的和方才身後跟着的不是同一撥人,她正欲擡步,卻聽見了近在咫尺的腳步聲。
一個在後背,一個在前方。
兩人後跟着地,輕輕壓着腳尖落地,生怕打草驚蛇。鼓聲同樣刺激着作為跟在江初照身後的尾巴,他們屏氣凝神,拔刀走出拐角,與之四目相對的,卻是自己人。
兩人對視,皆是一驚,沒想到這個看似弱不禁風的人,竟在眼前跟丢了!
江初照的呼吸還未均勻,她推開家門,确定沒有人跟上來後,鎖上鎖闩,轉頭卻看一戴鬥笠的男人坐在主位上,身旁立着兩人,皆是神色凝重。
“何人?”她不由得升起十分警惕,暗暗思慮着會是哪方人馬。
為首的那人從腰間掏出令牌,江初照上前查看,恭敬地行了一禮:“下官見過許尚書。”
那人将腰牌收好,始終用鬥笠遮着半張臉,他拿着刀起身,似商量卻帶着命令的語氣:“江文學,你尚且自身難保,令妹就由在下帶去安全的地方了。”
江初照無力反抗,但她知許尚書不會害江歸,臉上的薄怒消下去,依舊繃着,隻拱手道:“下官謝過五殿下,謝過許尚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