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業也未料到裴規會如此輕易地交出權力,他手抖如篩糠,接過竹簡,卻是不能言。
此時,一戴武弁大冠的人出列,正義執言:“陛下,太尉自扶您上位以來,忠君為國,夙興夜寐,殚精竭慮,這些您都是看在眼裡的。這些人拟好了奏折,一看就是早就串通好了,要借此事逼宮啊。陛下,臣關外侯安東将軍請誅這些亂臣賊子。”
韋誼怎會坐以待斃。
“臣征虜将軍、”
“臣建武将軍、”
……
殿中又跪了一片。
司馬業起身,越過翹頭案,躬身問道:“衆位愛卿,這是要逼宮嗎?”
衆人又齊聲道:“臣等不敢。”
正僵持中,隻聽得一青年聲音,衆人回頭,隻見此人面如冠玉,斯斯文文。“臣秘書郎崔颢,叩見吾皇萬歲。”
他雍容不迫,跪拜道:“誠如五殿下所言,兼聽則明偏信則暗,既然各位大人都各執一詞,事實尚未水落石出,不如委派一位欽差至河北了解來龍去脈,等真相大白之日,再言懲處也不遲。”
司馬業轉動着手上的扳指,居高臨下地看着他,不屑地問道:“涉及這麼多肱股重臣,派誰去?”
崔颢對曰:“陛下聖明,這個人選,自有定奪。”
“放肆!”司馬業斥道,“無知小兒,朝堂大事,容你指手畫腳。停職,回府跟你父親一起閉門思過。”
随着崔颢退出去,大殿又陷入一片沉默。
良久,大殿才響起司馬業的宣判:“罪臣上官瑜,辱罵君父,攻讦忠良,着明日午時于鬧市斬首,成年男子全部充軍,抄沒家産,其餘人等沒為官奴。”
赤裸裸的偏袒讓齊齊跪着的文臣大吃一驚,司馬信更是驚得半晌不能。待她反應過來,殿外的宿衛已經進來押上官瑜了。
左側的武弁大冠垂首暗喜。隻有同樣大吃一驚的韋誼開始後背發毛,順着脊骨一起漫上頭頂,他下意識擡首,與殺意正濃的司馬業四目相對。
他連上官瑜都舍得殺,已經下決心到如此地步了嗎?看來還是低估了司馬業要拔除韋氏的決心。
意識到司馬業是真的動了殺心。“父皇,父皇三思。”司馬信從右側慌慌張張“滾”出來。她被司馬業的旨意吓住,一時間恍了神,竟是手腳也無力起來。
她些許狼狽地往殿中挪,挪到裴規身前,磕起了頭,“兒臣請父皇三思。”
金銮殿中磕頭和求情的聲音越是凄切,便将帝王的冷漠和衆人的袖手旁觀襯得更加無情。
一連磕了十幾個頭,她頭上的進賢冠牽連着,束得一絲不苟的發絲都有些淩亂。
或許是殿上那人的無動于衷喚起了她些許理智,她回首,卻看宿衛的雙手已經搭上上官瑜的雙肩。
“老師!”已顧不得儀态和體面,司馬信雙手撐地起身,便要朝上官瑜撲過去,卻被寬大的衣擺重重絆了一跤。
她已是涕淚橫流。司馬信撈了一把衣擺,顧不得扶叩下來的進賢冠,用盡全力一把推開右邊的宿衛,“撲通”跪下的那一聲,仿佛将膝蓋磕碎,碎骨已經嵌進了肉裡。
“上官侍中一心為國為民,直言勸谏本是臣子職責,請陛下法外開恩,饒了他一命,”上官瑜的手重重搭在她肩上打斷她的話,她竟是哽咽住,轉頭看向上官瑜,淚流滿面,泣不成聲喊道:“老師!”
上官瑜閉上雙眼,悲壯又欣慰道:“罪臣得殿下如此,此生無憾矣。”
她握住上官瑜冰冷僵硬的手,握緊一點,幹枯得便有些硌手。她低頭看這雙曾經教過她寫字、騎射的手,眼淚如泉,她使勁用袖子擦,卻怎麼也擦不幹淨,怎麼也看不清。
她咬着牙關,抑制抖動的雙唇,盡量将話說清楚,“老師待我,親如子。”
奪眶而出的眼淚遮住她的視線,似君王那般無情,居然讓她看清老師最後一面也不能。
她緊緊攥住上官瑜的手。宿衛動她不得,隻能将傷痕累累的上官瑜往外拖。
“承願,你是要抗旨嗎?”殿上冷冷的聲音傳來,讓司馬信如墜冰窟。
又有宿衛上前,将她摁住。她眼睜睜看着上官瑜的手,一點點從自己雙手中抽出。她戰戰巍巍轉身面向司馬信跪拜,已是心如刀絞,“陛下曾教誨兒臣,‘明師之恩,誠為過于天地,重于父母多矣’,今陛下殺臣恩師,如…如……”她叩首不言,抽泣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