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這一敲打,梁任可算安分許多。
其實司馬信若能殺梁任,便在入信都縣那日,直奔官衙,将那一衆人斬了。不過她是來除蝗患的,不是來争權奪利的。先國家之急而後私仇也。
一衆蝗神祠拆了,索性做了新政官員的衙署;官員再不敢貪墨,換給百姓的糧食都是足斤,未有少兩的情況;新政官員暴打百姓的案子,也上呈尚書台,轉由禦史台審理。無需司馬信督促,梁任帶着刺史府的官吏處理滅蝗事宜,推行新政,忙得腳不沾地。
倒是司馬信這個身兼重任的人閑了下來。
風吹得堂内的珠簾作響。司馬信無心觀書,心裡越發惴惴不安起來。父皇頒發的那道旨意看似是在幫她除蝗患,但她總覺得背後埋藏着一個巨大的隐患,讓她措手不及,焦頭爛額,甚至要到無力回天的境地。
江初照總是來得适宜。
她行了禮,自顧自到一旁跪坐下,案上早就為她泡好了一壺茶,她給自己斟了一杯茶。看向憂心忡忡的司馬信,帶着笑意:“殿下為何愁眉不展?”
司馬信擱下筆,說出她的擔憂:“父皇頒發的那道旨意是何意?”
人一旦曆經波折閑下來,要麼以為是輕舟已過萬重山,忘了憂患,沉迷享樂;要麼猶如驚弓之鳥,任何一點風吹草動,都以為是山雨欲來風滿樓。
司馬信便覺得自己有些草木皆兵。見江初照神色輕松如常,她的風聲鶴唳,未免有些好笑了。
“如殿下剛聽到這份聖旨所想相同。所謂重賞之下必有勇夫,有了殿下的懲除在前,陛下的封賞在後,這些官吏會更加盡心竭力地滅蝗。”她安撫了司馬信,才道出司馬信擔憂的緣由,“但重賞之下,難免出現急功近利的人,蝗災未除,若逼迫過甚,恐激起民變。捕殺萬石的蝗蟲何其難也,隻怕有人走了岔路,生出歪心思來。”
司馬信輕歎:“但願吧。希望這些人以社稷百姓為重。”随機又想到:“父皇既讓我任冀州刺史,可如今你也看到了,我已被梁任架空,他一個長史,掌管着一州軍政大權,冀、司二州接壤,若有二心,進逼洛陽,如何應變?”
“殿下勿憂。”她總是不急不慢的,沉穩得讓人心安。“冀州現軍政大權都握在梁任手裡,但隻要手握這兩地,便可扼住他的咽喉,讓他不敢輕舉妄動。”
“一是平原,兵在精而不在多,青州兵悍而善戰,而連接青、冀兩州的平原太守正是韋郡主的人,梁任若敢妄動,便從平原打開冀州東南側的門戶;二是常山,可從北面調幽州、西面調河東太原之精兵,那時他幾面受敵,還敢輕舉妄動進犯司州不成?”
司馬信又對她刮目相看了,“我以為你是一介文臣,未曾想初照還懂軍事。”那日她佩劍上廳,竟是将身形魁梧的梁任也放倒了。靜水流深,其器難測;這八個字用來形容江初照實不為過。
見江初照隻笑不語,那笑裡的運籌帷幄、十拿九穩,像極了一個人。司馬信這才想起:“倒忘了你師從何人了。”
一是大明宮前,一紙遺诏,一人獨擋三公九卿,文武百官,禁軍羽林三萬甲兵,将毫不起眼的九公主扶上皇位的方清夢;一人是八百兵馬救駕,收複河西九城封侯的顧雲宸。
當年舍棄公主實邑封号隻為救這人,值得!便是再讓她舍五百食邑,也願意。
“如你所說,平原太守是郡主之人,常山太守,想必初照心中已有人選。”賀循,周疏,還是甘兮之?亦或是蘇沐?
都不是。江初照道:“臣有世交之友,此二人一人擅謀,一人擅兵,皆不在臣之下。”
“哦?還有更甚初照者?”司馬信不信。“便是世人皆言甚初照者,我獨不以為然也。”
得司馬信如此深信及依賴,不知是喜是憂,江初照哭笑不得,“臣多謝殿下厚愛。”
“未曾聽聞二人名聲,初照不可妄自菲薄。”司馬信知道她低調内斂,十分自謙。
江初照中肯道:“此二人隐居深山,不顯灼然之迹,故時人未之識焉。”
司馬信來了興緻,“何許人也?”
話音剛落,堂外步履匆匆走進一人,渚月神色嚴肅,作揖行禮道:“殿下,出事了。”
隻看她入堂時的神色,便知道是件棘手的大事,“青州著縣民衆聚集造反了。”
二人一怔。司馬信便要起身,急問:“何時的事?”
十萬火急的事情,渚月答話也不拖泥帶水:“兩日前,不知是否已經傳回了禦史台。據說是因為官府要組織民衆捕殺蝗蟲,民衆不肯,強行征集,這才激起的民變。來報信的主簿就在門外,殿下是否要傳?”
司馬信也不拖拉,多說廢話無益。言簡意赅道:“傳。”
渚月拱手,利落地轉身便走,半盞茶的時間,人已經帶到了。跟在他身後的主簿輕喘着氣,似乎跟不上她的步伐。
跟着渚月邁進堂内,路運頓首道:“下官著縣主簿路運叩見欽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