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邊的明月像一面鏡子,将銀光投到觥籌交錯間,衆賓歡,起坐而喧嘩;熱鬧落到銅鏡安靜的背面,将情緒沾染在五顔六色的菜式上,暗紅色漆盤上,和黃銅色的酒樽上;歡鬧一直蔓延到粼粼波光上,有的人圍觀着熱鬧,就像熱鬧落到了自己的情緒中。
江初照跪坐着,月光順着濕潤的湖風自落下的袍擺攀援而上;她臉上的淡笑,似泉崖上突出的那塊石頭,慢慢彙集水珠滴下的閑情雅緻。眨眼如夜晚中的蝴蝶撲翅,張開時已經流光溢彩。
流光溢彩慢放在蘇沐的餘光中。她張開懷抱,将泉崖和流光溢彩一起藏進深山中,隻有走進深山,哼出歌謠,沒有松下問鶴,也沒有白雲人家,隻有明月照青石,其間一抹正青色。
“士為知己者死”,她與司馬信是如此,與周疏是如此;她蘇晚雲,亦願如此。
而周疏和甘兮之已經酒酣耳熱時,五嶽倒為輕。
另一處雲淡風輕是韋娴兒和上官靜。春水順着韋娴兒的指尖,渡到上官靜的指尖;上官靜垂眸回避的,不知是韋娴兒的含情脈脈,還是自己無法掩飾的含情凝睇;修長的白玉竹順着白玉蔥背面,撫上手背因緊張凸起的那根筋,滑進裙袖,又順着掌根,酥酥癢癢地,将手指一根一根放進指縫,回握扣住。
江初照撥鏡那般收回目光,手摸索着端起最近的那個杯子,涼了的濃茶直沖上來;原來春水繞十指是這麼個繞法。
“哐當”一聲酒樽砸到案上。
“明允?”身旁的人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足足半盞茶,崔颢愣住的神情才漸漸有了血色,他拿出手帕擦了擦酒杯落在案上濺到虎口上的酒漬。
顯得有些慌亂。
楊滿昌過來,将酒樽放在他案上,雙手搭在他肩上晃了晃,沖他耳朵喊:“明允!”
崔颢被吓了一跳,一把推開他,帶着薄怒道:“滿昌!”
楊滿昌暈乎乎的,癱坐在地上,等周圍的哄笑聲小下來,才笑道:“酒不醉人人自醉。崔明允你小子看誰呢?”
“哈哈哈哈哈哈。”周圍的青年少年甫一對視,便哄堂大笑。
這洛陽城誰人不知,崔明允自小便愛慕太尉孫女韋娴兒。
崔颢緩過神,瞬間将目光從韋娴兒身上收回來,熱意籠罩着雙耳和雙頰,被衆人看穿的慌亂讓他自亂陣腳;他左顧右視都是起哄的笑臉,“楊滿昌!”他羞憤地撲向始作俑者。
哄鬧一陣,已月上西樓。
不知誰提出擊鼓傳花,那花落到楊滿去案上,他食指輕點着案面,并無醉意,對曰:“明明明月是前身。”
“好,好,對得好。”衆人眼瞅崔颢一杯接着一杯,想他醉着必對不上來,都想捉弄一下這位博古通今的大才子。
花落到桌上時,崔颢剛倒好一杯酒,他醉意朦胧地拿起花,不禁悲從中來,哀道:“偏偏扁舟渡後人。”
楊滿昌起哄道:“不行,對得不好,不工整。對不對?”
“對。”衆人附和道,“罰三杯,罰三杯。”
崔颢自罰三杯,将花隔空扔到楊滿昌桌上,“那你來對。”
好巧不巧,鼓聲剛好頓住,楊滿昌抓耳撓腮,眼瞅着要被灌酒,急中生智道:“铮铮铮骨思報國。”
崔颢不想深究,算他蒙混過關。
輪了幾輪,已經不擊鼓了,花落到誰桌上,便由誰來對。那邊一陣哄搶,四處亂扔;“啪嗒”一聲,卻落到江初照案上。
十幾張臉齊齊轉過來,水榭瞬間靜下來。江初照拿起花,淡笑對曰:“翩翩翩鴻來照影。”她将花扔回去,問,“我對得如何?需要罰酒嗎?”
少年們面面相觑,“不用。”
這位五殿下府内的從事中郎的名字,可謂是如雷貫耳;即使比他們年長不了幾歲,但她五年前那篇洛陽紙貴的文章,足以令衆少年對她望而生畏。
見江初照沒有注意到這邊,衆人這才鬧起來。
惜惜昔日作往塵。江初照見蘇沐在案上一筆一劃寫着。“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将軍在緬懷何人呢?”她這樣的人,也會緬懷故人嗎?
兩者目光對視,蘇沐說:“我父親說,字取自‘佛光映照雲深深,水邊晚照似金波’,是我母親前去寺廟求子之後才懷上我的。”像在說,江初照要用何種身份了解我的過往呢?
江初照對别人的過往并無興趣,她覺得“晚雲”二字,如何叫都别扭。
蘇沐身上的靜,讓四周不自覺緘默,讓人不自覺地安心;可也是靜,讓人不再想要靠近。
江初照在想,她和蘇沐,為何要相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