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泰不敢擡頭,打他記事便覺得,殿上那個穿着暗金紋龍的帝王,并不是皇姐口中的慈父。
“有這個膽,卻沒有這個氣魄。你老師就是這樣教的你,在君父面前膽戰心驚?”他怒從心生,抄起手旁的茶盞,青瓷粉碎,他的面容猙獰,“滾!”
“兒臣告退。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他行了禮,忙不疊地退出大殿。
在外等候的宮人給他披上披風。司馬泰接過疊好的方巾擦額上的冷汗,父皇是什麼時候變得陰晴不定,刻薄寡恩的呢?
“這麼晚了,老師還沒有出宮去嗎?”長廊碰見許明。司馬泰拱手行禮。
許明拱手行禮,“九殿下,今日尚書台臣當值。陛下還未就寝吧,有些急務需要禦批。”
回想司馬業發怒的場景。“夜已經深了,若非邊境急遞,老師還是不要打擾陛下才好。”
許明把竹簡放進袍袖,“殿下臉色看起來似乎不大好,可是仲冬風雪太大,受涼了?”
他身後的宮人趕忙跪下。
司馬泰:“不是他們不盡心。”他拱手,“老師日後還是不要稱我‘殿下’了。”
……
寅正時分,霧氣正濃。江初照上衣下褶裙,外披袍,腰系革帶。另用繩子穿過劍璏把長劍綁在革帶上。今日這身衣裳就比昨日方便行動多了。
她抱起衣珩上的烤幹熏香的披風,氤氲霧氣随着寒風一起撲到她身上,她披上披風系緊;提了燈籠去後院牽驢。
“清晨霜重,瀾禦史來得這樣早?”江初照把驢和燈籠一起交給衙門的官差。
“中郎也來得早。”瀾舟道。
一直到了卯初,華章和幾位從事才陸續趕來。
華章帶着幾位從事,“下官今日當值,卻來晚了,請中郎責罰。”
江初照把批複好的公文放在一旁,另拆一篇。“今日雪大,不算怠慢,各位入座吧。”
“前幾日積的雪還未化,昨夜又下了;我看街道已經堆了二尺的雪了,往年也有這麼厚嗎?”江初照問。她是江南人,冬季雖能見雪,卻鮮少有雪能留三天的。
華章拱手,“是較往年雪大些,再下的話,也說不準。”
江初照點點頭,“古有言‘瑞雪兆豐年’,可畢竟物極必反。我來時看見街道積雪厚重,影響出行,若是壓垮了街邊的鋪子傷到人就不好了。”
她停筆把放在最上面的竹簡遞過去,“各郡縣報上來的均有雪大壓毀房屋,緻人傷殘的,還有的縣衙都被壓垮了。作為治所,臨淄可要打個好樣。”
“我看衙門還有一些餘錢,若上元燈節過了都沒出什麼岔子,就當賞錢發下去吧。”
她提筆埋頭,“還有幾份公文處理了,我就過來看看,諸位先去吧。”
華章手裡拿着竹簡。因為仲冬事少,天黑得早,風雪太大擔心回不了家,那幾份是昨日餘留下來的。
不多時,江初照便過來了。
衙役們招呼着街坊百姓一起清雪。有些支在外面的鋪子已經垮了,屋頂被壓塌的也有,百姓倒也配合。
“中郎過來了。”幾人朝她拱手行禮。
華章:“看這天色,怕是今晚又要下雪了。”
今年剛大旱,有雪災也說不準。“讓各郡縣做好應對雪災的準備吧。”江初照見衙役搭梯子清掃屋頂上的雪,“讓他們當心些。”
華章:“外面風雪大,中郎先進屋吧。”
幾人落座後。華章道:“中郎故意離開衙門,可是有什麼事情要避開耳目的?”
江初照:“殿下赴任青州是推行新政來的,既然諸位選擇了與我共事,應該是認同新政的。”
“新政要務有三,一是屯田,而是吏治。冬季雪厚,丈量不了土地,卻快到了上計的時間。新政以政績、能力陟黜遷降,多少寒門子弟等着新政上計之後的考核升遷;諸位及手下的胥吏,我希望都是能用之人。”
江初照在青州孤立無援,她要有自己能用的人。如今華章願意投韋娴兒帳下,幾位從事願意替她辦事,這個班底可以不換。不過他們手下的人,要有能力,也要手腳幹淨,是真心辦實事的人。
不管從前這些人有沒有貪墨,她願意給這個時間讓他們把虧空補上。
她還要升遷一批寒門子弟,與合盛的人相制衡。如果華章和幾位從事管不好自己手下的人,就别怪她不講情面。
幾人拱手,“下官等明白。”
江初照起身拱手,“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諸位或許聽說過從前我在洛陽辦事的手段,我不負諸位,諸位也莫負我。”
幾人頓首,“願為殿下效犬馬之勞。”
外面一陣小小的騷亂。“來人,快來人幫忙。”聽得幾人大喊。
江初照帶着幾人出去。華章招呼一個人上前,“怎麼回事?”
那人恭立拱手:“回幾位大人,有人從房頂上摔下來了。”
“不是讓你們小心點嗎?”華章急道,“快快,讓房頂上的人都先撤下來。”
所幸衙役隻是摔傷了手。手臂被堆在下面的雜物刺傷劃破,鮮血淋漓,流到白雪上,鮮紅的顔色刺眼。
“把人帶去醫館。”華章道。
江初照盯着浸了血的木棍。血的顔色,和浸進去的程度……
她知道哪裡不對了。
她撿起木棍,快步回到衙署,在竹片上寫下地址。“這是我驿館的地址,有事派人去這裡找我。若我不在,可告訴管事的渚月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