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禮舉起酒樽,臉上帶着溫雅的笑。似有些難為情,“新政利弊,自有朝中能臣,為人臣子,忠君才是本分。”
“不多說,諸位飲酒。”他一飲而盡手中的酒。
楊滿去甫下馬車,便看見府裡的小厮駕着馬車遠遠回來。他站在門口,看見滿臉通紅的楊滿昌帶着一身酒氣下了馬車。
“阿兄。”見楊滿去面色略帶不悅地站在府門口,他拱手行禮道。
楊滿去看落在他肩上還未融化的雪花,“與何人飲酒了?”
他對兄長一向恭敬:“三殿下設宴。”
楊滿去伸手拂去他肩上的雪花,“滿昌可知近日發生了什麼?”
楊滿昌擡頭看他,略帶詫異:“自是知道了才去赴宴的。”
楊滿去似有若無地歎了口氣,他沒說話,偏了目光看搓掉雪花的拇指和食指,兩指指頭殘留的雪水。
“阿兄?”楊滿昌不敢動作,問道,“可有不妥?”
“先讓廚房煮醒酒湯喝了再過來找我吧。”楊滿去收回手,沒等他就一步跨進門檻。
過了一炷香的時辰,楊滿去換了一身衣裳,立在檐下的風雪中,問:“阿兄?”
楊滿去未停筆,語氣沒帶什麼情緒,“來了就别再外面受涼。”
楊滿昌進堂,褪了履,找了座位坐下,案上有早為他準備好的熱茶。
他雙手交握放在腹前,姿态恭敬卻自在。楊滿昌身體微微前傾,茶盞上的熱煙順着寒風吹進來的方向撲到身上,他聞不出這綠葉子有什麼清香的味道,不過楊滿去喜歡,他也不敢擡手扇去茶煙。
“阿兄。”
見他沒回應。又問:“今日赴宴可有不妥?”
楊滿去一氣呵成,将手中的竹簡卷好,才擡頭看他:“可知近日發生了什麼?”
在府門已經問過一次,想必的确有不妥之處了。他拱手洗耳恭聽,“小弟知道。”
他食指描摹茶托的輪廓,問:“依滿昌之見,新政如何?”
楊滿昌細細斟酌,小心翼翼回道:“祖宗之法,不可變也。”
“那為何陛下還要變法呢?”他目光落在楊滿昌案上的茶盞上,卻若有所思。
新政實施半年,就連楊滿昌也看出來了。他組織言語,用常與楊滿去說話的語氣:“新政奪世家之權,損世家之益;提拔寒門。”
“那為何實施半年,卻由一開始的順風順水到現在的舉步維艱呢?”
楊滿昌想了想,不明所以:“螳臂當車,自不量力。”
楊滿去将茶盞往自己身前挪了挪,“世家在州郡尾大不掉,江南早有不臣之心。陛下有自己的心腹,可韋氏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一切隻因一個緣由。”
楊滿昌洗耳恭聽。楊滿去看向撲騰在疾風中的細雪,薄唇有力低聲吐出二字——“立儲。”
他低頭喝熱茶,輕呷一口,飄起的袅袅茶煙遮掩住雙眼的野心和殺機;依舊是那個風骨峻峭,自有飽谙經史之風的翩翩公子。
楊滿昌愣在原地,驚愕地看着兄長。“阿兄的意思是?”
“為何五殿下被貶至青州,新政便寸步難行?”楊滿去自問自答道,“新政由韋娴兒一手策劃,她背後的靠山不止是陛下,還有陛下百年之後的倚靠。”
“陛下扶植五殿下,扶植寒門,是為了誰鋪路?難道滿昌也以為,陛下會立皇太女?”
從未如此想過。隻不過司馬信是先皇後的長女,自幼便享盛寵,因此為她特辦的弱冠禮,看起來也理所當然。
經楊滿去這樣一提點,楊滿昌醍醐灌頂。扶植司馬信,扶植寒門,不都是為了年僅八歲的司馬泰鋪路嗎?
如今司馬信失寵,說明陛下已無意司馬泰;決心要在三位年長的殿下中選取一位繼承大統了。
那他赴宴,頻頻與司馬禮交好,又為何不妥呢?
“三殿下與阿兄和我是表親,今日赴宴,小弟不明有何不妥?”
因為朝堂之上,隻有利益才是錦繡前程。楊滿去看他案上已經溫了的茶,“天冷了,行路難,茶也涼了,滿昌喝一口再走吧。”
楊滿昌不解,低頭看了一眼茶碗中淺綠色的茶水。他們這些讀書人總是喜歡打啞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