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她吃了一半擦手,渚月才問:“先生會寫信嗎?”
江初照看盞中的糕點,“看來今日這糕點不能白吃咯。”
渚月:“久等先生休沐。”
“摯友知己,偶有書信,不知姑娘要給何人寫信?”
“嗯,”渚月想了想,“寫君問歸期未有期。試說新途,提筆卻言離别苦。”
江初照:“一往情深深幾許。姑娘文采,何須在下代筆。”
渚月搖頭,“隻道新途挂念,不言相思苦。”
江初照攤開竹簡,舔了墨,“姑娘請講。”
渚月輕輕提了一口氣,啟唇道:“吾妻見信安……”
落筆未半,門外有客來訪,透過密密麻麻的雪,聲音似乎都小了些。
“中郎。”
“中郎。”
渚月穿過長廊,看肩頭已經墊起雪的來人,“你是何人?”
來人拱手,語氣匆忙,“在下新任主簿黃粱,敢問女郎,江中郎可在?”
見他穿着官袍,面相還算樸素。“随我來吧。”
穿過長廊,步伐匆匆,面帶憂慮,語氣焦急:“中郎,不好了。”
江初照放下筆,“慢慢講。”
黃粱:“佃戶聚集鬧事,馮司馬已經帶人趕過去了。”
江初照語氣平靜:“你先回官衙,讓華治中壓下青州一切送往尚書台和禦史台的公文。再帶着王喜過來。”
黃粱拱手:“是。”
“黃粱,不要急,諸事有我。”江初照的語氣總是令人心安。待人走了,她起身關上門,看向渚月,“姑娘,抱歉。”
渚月拍拍灰起身,“我替先生換官服吧。”
她佩劍騎了毛驢出門,紛紛揚揚的漫天雪花将她吞噬。渚月站在門口看她漸行漸遠,驢蹄印很快被雪覆住。
先生,你騙人,風雪中沒有歸人,她要結親了。
王喜的腳程很快,幾乎是同時和江初照到的石頭堡。
石頭堡被穿甲的士卒團團圍了起來,在漫天風雪中,鐵衣和冷兵器平添了幾分肅殺。
士卒長戟交叉攔下兩人,厲聲問道:“什麼人?”
王喜身上的煞氣更重,用看獵物的眼神死死盯着兩人,“滾開!”
合盛把手爐丢給一旁的士兵長,掌心朝上翻下,對馮炬說:“甕中捉鼈,易如反掌。”
馮炬也笑:“易如反掌。”
“劉别駕還沒來嗎?”
“今日名遠當值,說是還有點事情。”
合盛不耐:“能有什麼事情?”無非是怕一起淌了渾水,他想獨善其身,“派人趕緊去催。”
“這麼點小事,竟然驚動了江中郎,我好像聽說,今日中郎休沐。”合盛坐在馬紮上,笑盈盈地幸災樂禍。
“中郎有所不知,青州民風比你想象的還要剽悍,你看,這才多久,這群刁民又開始鬧事了。”
“不過并無大礙。小小石頭堡,頃刻之間,便可夷為平地。此事上報朝廷,絕不提你江中郎一個字。”
她看了一眼被架住的臉上帶傷的劉玠,目光移回,馮炬朗聲道:“刁民毆官。”
江初照诘問:“刁民無狀,為何拘捕屯田令?”
合盛和馮炬挑釁地看向她。江初照看向還拿着農具做武器的鄉民:“按魏律,民毆官,流二千裡;何人?”
劉玠聲若蚊蠅:“非也,”馮炬聽他還能講話,上前朝他肚子又狠狠毆了一拳。劉玠眉頭擰成一股繩,眉宇已凍出霜花,嘴唇發紫,一直發顫。
江初照披風下的手握住劍柄,“屯田令可是新政派往各州的要員,都督不怕引火燒身名?”
合盛學着劉玠:“非也。死一個七品屯田令算得了什麼,我兜得住。”他面上的笑狡詐了幾分,“刁民無狀,隻是可惜了中郎滿腹經綸,下輩子投個好胎,就不要替别人搏命了。”
劉揚看着案上的燙手山芋。又來人催了一道。他實在是坐立難安。
就在半月前,江初照以私下買賣業田的罪,流放了一家大戶;原來的佃戶分了田,還了良籍,做了小官小吏,便原來越多的佃戶擁立新政。
防止夜長夢多,合盛一不做二不休,假借鄉民鬧事,直接斬草除根。
江初照此人心機深不可測,她難道沒有提防?況且韋娴兒也有爪牙在青州,東窗事發,她為了青州兵權,能袖手旁觀?
此事錯漏百出,風險極大,他斷不能冒這個險。
門外随從邁進,拱手道:“老爺,都督又派人來催您了。”
劉揚心一橫:“去打盆涼水來。”
随從還以為自己聽錯了,“老爺,這大冬天的,”
劉揚起身脫了外袍,“讓你去就去。”
随從打完水回來,見劉揚解了敝膝,腰帶,和長袍,站在堂上。“潑。”
一盆涼水自肩上潑下,涼意紮進骨頭,劉揚瞬間縮成一團,他看了一旁的官袍,直打顫:“給我穿上。”
穿好官袍,他喝了一碗熱湯。披了披風出門,佯裝鎮定地看着那士卒道:“勞煩都督久等了。”
長階雪滿,士卒走得小心翼翼,劉揚強忍着邁開大步,一個腳滑,直直地摔了下去。
“别駕,”那士卒下意識抓了一把,沒有抓到。
劉揚滾到下面的空台上,整個人凍成一團,不停地哆嗦,上下牙齒打顫發出瘆人的聲響。
那士卒慌了神,和叫了一聲“老爺”的随從一起跑過去。
“别駕?”他又提高了聲量,“别駕?”
女人将人送出門,又替他理了理披風,抱怨道:“今日不是休沐嗎?這麼大的雪,又要到哪裡去?”
汲明翻身上馬,念念不舍地看了一眼門口的妻兒。
“駕。”心中的熱血在冰天雪地裡翻騰。他汲明出頭的日子就要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