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人臣,司馬信騎虎難下,江初照也好不了哪裡去。
“尚書台和禦史台的奏疏看過了嗎?”司馬業問。
叫他來便是問罪。司馬仁稽首不敢擡頭,“奏疏上呈天子,臣怎會看過。”
睜眼說瞎話。他把兩份奏疏往前一推,“那現在看看吧。”
司馬仁跪着看完,竹簡從他手中滑落,十分驚恐:“臣真的……”
司馬業面色平靜,直直地盯着他:“你是不是真的覺得朕老了?”、
“臣不敢。”司馬仁連忙叩頭。
“你不敢。”司馬業輕笑一聲,端過高健奉上的茶,“你的弟弟,朕的次子,匈奴和鮮卑怎麼退的,你們真的以為朕什麼都不知道嗎?”
“全賴陛下英睿決斷、”
茶杯重重摔到金磚上,細碎的瓷片和燙水濺到手上,司馬仁意識到失言。
“屠城,屠我大魏的子民。朕竟然不知道,大魏的仁義之師,吃着百姓的賦糧,就是這麼保衛百姓的。”司馬業如洪亮如鐘的聲音回蕩在大殿内。
司馬仁:“陛下、”
“住口!”他把擦手的手帕扔到他手上,“你以為是江初照為了脫罪故意編織你的?”
“朕要護住自己的兒子。”他早就知道了,為了表明自己也有私心。
“兩千人,整整兩千人看見合盛帶兵殺江初照。她自己争氣活下來了,還上呈了這麼多罪證。”他無奈道,“全天下都知道合盛是你舉薦的人,她字裡行間卻沒攀咬你一句,你讓朕怎麼偏袒你呢?”
“兒臣不孝,讓陛下憂心了。”司馬仁聲音弱下來。
司馬業仰天長歎:“跟承貞一樣,去北邊吧。都是朕的兒子,朕不偏頗。”他緩緩轉頭看司馬仁,“承德可委屈?”
反駁也無用的。司馬仁頓首:“雷霆雨露,皆是天恩。臣謝陛下隆恩。”
“退下去吧,朕累了。”司馬業揮了揮手。
他看着司馬仁退出去的身影。天光從殿門照進來,照在他翹頭履上,黑裳和花青色的衣上。他披上披風,細雪飛揚在頭上的小冠,身形挺拔,器宇軒昂,确有長子寬仁之風。
他後靠到竹榻的靠背上。最是人間留不住,朱顔辭鏡花辭樹。
他好像真的老了。
江初照在這件事中把自己僞裝成一個清清白白的受害者,但她真的有那麼清白嗎?她知道為了給司馬泰留一個安穩上位的機會,自己會把最有威脅的司馬仁和司馬義遣出洛陽;于是将計就計,去赴了合盛那個蠢貨的甕中捉鼈之計。證據,說辭都已經給自己準備好了,她真是會算計。
但合盛又真的冤枉嗎?若不是自己有那麼多的把柄和參與儲君站位之争,死在江初照手下,有什麼值得同情的?
“中郎,”黃粱拱手行禮,看見她身旁還有一位從未見過的溫雅如蘭的女子,也見了禮;才把袖中的竹簡雙手遞上,“洛陽批複了。”
江初照拆開竹簡一看。轉頭看了一眼崔玉棠,“玉棠,我要先去衙署一趟了。”
崔玉棠目送她,又給他吃了一粒定心丸。“還是洛陽的規矩,誰拿着印誰做主。”
她接過渚月遞過來的披風,輕聲道:“姑娘莫憂,你的歸人,一定能回洛陽見到。”
或許是寬慰。但渚月還是點了點頭,“先生當心别讓傷口裂了。”
華章一行人早早在官衙候着了。見江初照進堂,均長跽拱手目迎。
“我無恙,諸位不必多禮。”她把竹簡放到華章手上,徑直入了主位。
華章看完,拱手道:“使君,”
江初照眼神打斷他:“一日是殿下府内從事中郎,終生是。”
華章:“請中郎明示下官。”
江初照:“華長史,汲别駕,二位将有功之人的名單給我吧。”
華章和汲明對視,這是給他們二人的封賞了。
她勾掉幾個人,“王喜給他一個參軍即可,黃粱一直跟在我身旁,主簿便夠了。”新政的人都沒什麼恩典,不能留一個結黨營私的把柄,以及給華章和汲明起她要培植自己的人的疑心,她的心腹,依舊還是二人。
處理完餘事,天色已經暗下來了。
她騎着毛驢回驿館。
山窮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她重重松了一口氣,獨木難支的境地終于過去。運籌帷幄,算無遺策,老師你看,我沒有露一點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