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年彎腰靠過來,“咋不畫眼影?我都畫了。”
夏夏翻白眼,“你那單眼皮,還有點腫泡眼,不得給你消腫嗎?人家眼睛長得好看,省料,行不行?”
徐年碰一鼻子灰,兩手往前送,“您來,您來,我不插嘴。”
“虎玩意。”夏冉冉往楚之甯臉上粉底液,小姑娘臉皮跟什麼似的,手指碰上去溫軟細膩,除了臉頰中部有那麼一點不湊近看不到的斑,根本沒瑕疵,連毛孔都看不見。
“你平時做醫美嗎?”夏冉冉拆了個新粉撲。
“不做。”楚之甯說。
“用的什麼牌子護膚品?”夏冉冉又問。
楚之甯說了一個水乳霜洗面奶加起來沒超過五百的大學生品牌。
夏冉冉啧了聲,“睫毛膏也不用刷了,夾夾就行——徐年你把睫毛夾還我。”
“貼一個狐狸睫毛吧,就在眼尾附近,你們禮堂那死亡打光的角度剛好能投一片陰影到你眼尾,顯大。”夏冉冉摘了一簇假睫毛,面無表情地沾了沾膠水,“你和雲落什麼關系?”
冰涼的膠水貼到睫毛根部,楚之甯差點沒控制住狠狠眨眼,“算是朋友。”
夏冉冉饒有興緻地“哦?”了一聲,“據我所知他可從來不跟異性當朋友,凡是在他身邊的女生,都想泡他。”
一簇粘完,楚之甯不适應睫毛上多了點東西,眨眼都變得有些沉。
夏冉冉用鑷子夾起一簇,“我也是。”
看到楚之甯表情有點凝固,夏冉冉笑了,“你那是什麼表情,怕我把睫毛塞你眼睛裡嗎?放心吧,那都是高中時候的事了,我早失戀了。”
“看你挺乖的,别被他騙了。”
楚之甯唇色偏淡,透着健康的粉嫩。
夏冉冉挑了一支僞素顔口紅,至今蹭掉最上面一層今天給這群人用過的痕迹,拆了一支新一次性唇刷,在楚之甯嘴唇上描繪。
“第一次彩排那次我就覺得奇怪,他沒有節目還跟徐年他們過來了,應該是為了看你吧?”夏冉冉離遠了打量一番,用指尖撥弄了一下剛粘好的睫毛,往上壓了壓,“他挺會撩撥人的,據我所知被他主動撩撥過的,傷的都很慘,就當姐姐我給你提個醒了。”
榆蘇禮堂足以容納近萬人,半圓形觀衆席緊繞舞台,從後台往觀衆席的方向看,黑壓壓一層高塔似的,看不見頂。隻能聽到翁亂的聲音從四面八方湧過來。
楚之甯手裡還捏着演講筒,幾次彩排過後,她的演出順序被調整得很靠後,主持人說她的節目是個分割線,她講完以後,後面的歌曲、歌舞或者舞台劇都是又紅又專,她的節目就是承上啟下升華主題用的。
随着四位鑽光璀璨的主持人上台,觀衆席的喧嘩聲消散,舞台四角射下燈光,将觀衆席顯得像一團無盡的黑,隻看一眼,就覺得能吃人似的。
後台很亂,各種聲音都有,四面八方無孔不入往楚之甯耳朵裡鑽。
她有點站不穩了,到最角落的地方撿了一個小闆凳,額頭靠着手鍊,手心虛汗。
那種感覺又來了,演講稿上的文字騰空淩起化成一條又一條鋒利的記憶線,将她包圍收緊,一點點隔着她的皮膚。周圍的聲音一下子變得很遠很遠又在某一刻突然變得很近很近。
她的大腦仿佛置身一團黑暗被不停的撕扯,一下很近,近到能記起昨天蘇葉琴在飯桌上跟她說話時,衣角的花紋,還有桌面那個劉晴教她繡好的杯墊。一下又很遠,遠到跨越山海回到幾年前的宜甯市第一醫院,滿地的血。
空間瘋狂又混亂的交疊,太平間火葬場墓園警察局律師事務所,求饒尖叫恐懼咒罵哭喊,最後都卷成一團漩渦,被墓園石碑上的楚彬照片吸走,藍色的警服在陽光下,好像被曬淺了。
“楚之甯?”
有人在叫她?
“楚之甯!”
有人在叫她。
“楚之甯!!”
那人焦急地晃她的手臂,把她從回憶的冷汗和噩夢中強行拽出來,她仿佛一條瀕死的魚,茫然地空洞地瞪大了眼睛,眼前的人臉漸漸聚焦。
尖錐臉,寸頭,眼角和腦門有幾道很深的皺紋。
五感回體,楚之甯茫然道:“導員?”
導員又急又氣,若果不是現在楚之甯狀态不對勁,他絕對要罵人,“怎麼發微信打電話都不回?”
夏冉冉隻給她上了一層很淡的粉底液,此刻掩蓋不住她蒼白的臉色,嘴唇上的口紅勉強讓人覺得她不會下一秒就暈過去。
事到臨頭導員隻能強行視若無睹,很走流程的問了句:“你沒事吧?身體不舒服?”
楚之甯今天穿了一件奶黃色的衛衣,淺色喇叭褲,白色運動鞋。沒有特殊裝扮,這是導員特地囑咐過的,不需要穿正裝,也不要穿什麼小裙子連衣裙,就簡簡單單最樸素的學生形象。
她的冷汗把衛衣裡層的薄絨浸濕,張了張嘴唇,正要說話。
導員已經先一步打斷她,“堅持一下,大家前前後後忙活了一個多月不能因為你一個人前功盡棄,找場控要藿香正氣水喝喝,鬧肚子就趕緊去廁所,不管怎麼樣今天演講那十分鐘必須給我挺過去,聽見了嗎?”
導員嚴肅道:“楚之甯,這已經不是你一個人的事了,事關咱們學院和學校的榮譽,你懂吧?你看看外面的觀衆席,你看到第一排第一位的那個穿中山裝的領導了嗎?”
“那是省裡最大的領導!一點錯都不能出,就算要暈,你也得給我暈到台上讓别人以為你是情緒崩潰,知不知道?!”
一個月來的鼓勵和和善在此刻都被省裡最大的領導這隻手刷啦揭開。
那雙小眼睛裡聚集了禮堂後台所有光茫,楚之甯的身影在他眼睛裡變成了領導滿意的鼓掌和微笑。他在社會摸爬滾打二十餘年,學生為什麼會有這樣的狀态,他不知道嗎?他怎麼可能不知道呢。
在楚之甯的角度,根本看不見第一排第一位的領導。她能聽見主持人在介紹人物時,全場爆發的歡呼聲。
她隻能看到導員急到發紅的臉。
“老師。”
一道似笑非笑的聲音自斜後方響起,環佩輕撞般動聽。
聲音傳出的位置,離後台大門很近,那裡為了方便演職人員進出,敞開道縫隙,一縷天光流瀉,一道線似的畫到後台濃重沉厚的暗紅色幕布上。
導員叉腰回頭看,兩根稀疏的眉毛立起。
“那個院的你?”
“國際學院的,助場。”
來人扯了扯脖子上挂着的入場牌,态度不是很好,細聽不難聽出輕慢的态度,靠在牆邊也很散漫,擱在平時導員早就開口教訓了,但今天一堆事,亂得他沒空閑在意這些細節。
國際學院,裡面什麼都有,韓國人日本人泰國人美國人甚至還有非洲人。重本大學的交流項目,裡面學生的質量跟内院寒窗苦讀考進來的學生完全比不了。
導員:“你有什麼事?”
後門被開,一線流光瞬間擴大,斜斜地照亮了男人半邊眉眼,那是極漂亮的五官,鼻梁高挺,将雙眸顯得愈發深邃,輪廓淩厲又鋒利。
“老師,我來幫你看着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