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的手在發暗的後台,微微顫抖,瑩白的肌膚在這種情境下顯得分外蒼白。
中途壓力最大的一次,導員半鼓勵半威脅半開玩笑地說,要是你不講,我可給你媽打電話了啊,你媽很支持院裡工作的,她願意替你上台。
她隻能安慰自己,沒事,沒事,演講稿上拼拼縫縫寫出朵花似的,早跟楚彬本人的經曆沒關系了,她就當上台給省領導講故事來了。或許導員說的也是個好辦法,她就算暈,也要暈在舞台上。
楚之甯把演講稿又卷了卷。舞台上傳來聲樂交彙的音符,樂器重響,直往人心髒裡紮,企圖奪取本身跳動的節奏。
好長一段時間,倆人都沒說話。
雲落插着兜,頭微仰着靠在後牆,看樣子像在欣賞校慶的節目一樣,偶爾有節奏感很強的音樂響起,他的腳還會跟着踩節拍。
節目一個一個上台,一個一個退場。
烏泱泱一團人來了,從楚之甯的方向上台,再按着次序從另一側下台,二樓控燈室的聚光燈偶爾會從她前方劃走,明亮熾眼,能照亮很大一片區域,卻沒有雲落身邊那道流光惹人關注。
輪到榆音的節目時,後台擠進來一大群人,把線光完完全全遮住。
黑暗中不知道誰踢了誰的大提琴一腳,“我艹!我的琴!看着點啊!”
徐年的站位離雲落很近,伸展胳膊時,倆人對上眼,雲落沖他勾手。
徐年視線在坐闆凳的兩個人上晃了一圈,“啥事?”
“煙帶了嗎?”雲落問。
徐年一愣,明知沒帶還是下意識摸兜,“在化妝室,急麼?一會兒演完給你拿。”
“行。”雲落頓了頓,“是帶爆珠那款嗎?”
“對。”
交響樂震撼盛大,後台曾對榆音有偏見的人都忍不住駐足欣賞。
國内TOP1音樂院校的學生實力不容小觑。
演出結束,徐年一路跑到化妝間,從外套内兜裡把煙拿出來,火急火燎往外跑,正撞到了進門的夏冉冉。
“我去你趕着投胎去嗎?”夏冉冉喊道。
“雲落急用。”徐年二話不說往外走,被夏冉冉一把拽住,“着什麼急他是煙瘾犯了又不是毒瘾!等會兒——他來榆大了?”
“對對對。”
“為了看那個姓楚的小學妹?”夏冉冉挑起眉尖。
“可能吧,我剛看他後台坐着陪人家呢。”
“啧啧。”夏冉冉撩頭發,“看看去。”
“别。”這回輪到徐年拽住夏冉冉,“雲落對這個挺不一樣的,别給他整生氣了。”
“呦。”夏冉冉笑,“那更得看看了,看看怎麼個不一樣法。”
榆音節目之後,是一曲獨唱,獨唱過後是一出舞台劇,然後就是楚之甯的演講。
她的四肢冰涼,手搭在另一手上,像摸了一塊冰。
徐年帶着煙過來,身後還跟着夏冉冉。
他把煙給雲落,夏冉冉搭着徐年的肩膀往兩個人那看,坐得也不近,沒看出哪不一樣。
挑開煙盒,裡面剩了六七根,雲落抽出一根,遞給楚之甯,“捏捏?”
徐年:“?”
大燈明亮,越過幕布,楚之甯頭暈目眩,她夢遊似的伸手,沒摸到煙,反而摸到了男人骨感分明的手指。
女孩指尖像從冰塊裡鑿出來似的,帶着不易察覺的顫抖。
雲落擰着眉,長指短暫又用力地攥住楚之甯的手指,然後又貼了貼另隻手,再多碰一會兒都能凍傷。他視線從女孩顫抖的指尖滿滿移到她那張慘白如紙的臉,唇線拉直,起身。
男人眉眼半翳,眼梢狹長,淬着冷寒的光,目光掠過夏冉冉,緩緩停下。
徐年立刻說:“我讓夏夏陪我來的!”
…
獨唱結束,主持人串詞,舞台劇搬運道具的人員已經就位。
楚之甯聽不見任何聲音,隻能聽到自己心跳聲,撲通、撲通、撲通,一下一下,像引她走入黑暗與深淵的惡魔腳步。眼前明亮或雜亂的人影全都混在一起,像各色顔料被畫筆亂插夢攪,塗成一片黑。
她。
下一個就是她。
沒關系,演講稿上面的事改得都跟楚彬沒關系了。
但——
但楚彬是她的父親啊。
她馬上要把她的父親攤開來,把這幾年所有的思念和淚水切成一道道線,變成讨好領導的引。
——“事情已經過去三年了,你爸爸在天有靈,也會支持你上台演講的。”
會嗎?
眼前黑暗的畫布上,突然多出兩個人影,一個豆芽大小,一個穿着警服身姿挺拔。
——“爸爸,你每天工作好辛苦,你為什麼這麼辛苦呀?小饅頭的爸爸每天都能接他放學的。”
——“爸爸得努力工作努力賺錢,這樣我們星星才有底氣隻做自己想做的事。”
會嗎。
滋啦——
布帛破裂的聲音。
鋒利的刃割破黑乎乎的畫布,天光流瀉,是雲落眸底暗流的璨光。
男人修長的手抓住楚之甯的衛衣帽檐,将柔軟加絨的帽子扣在她腦袋上。
楚之甯詫異地回神。
“噓。”男人食指抵在唇前。
他拉住楚之甯帽子兩側的抽繩,收緊系成一個漂亮的粉色蝴蝶結,壓低聲音,“别出聲。”
楚之甯的臉被收緊的帽子輪廓包着,臉頰肉擠出一塊,眼神問他,想幹嘛?不會讓她頂着這個樣子上台演講吧,那估計導員當場表演發瘋。
男人手指扣住女孩冰涼無血色的手腕,星星手鍊被他的掌溫迅速染暖,他不由分說地将楚之甯從闆凳上拽起,随後帶大步離開,後台的門被他用腳踹開,砰地一聲隐藏在舞台劇熱烈的背景音樂之後。
門外是明亮比直的走廊,窗明幾淨,夜幕低垂校園燈光色彩斑斓,穿過透明玻璃散在白色的走廊瓷磚上。
部分光彩則描繪在男人俊挺勾人的側臉,從眉心到鼻梁,從眼梢到下颌,形成一道鋒利又光柔的斑斓。
一種隐約地掙脫格子的刺激感從楚之甯心底升起,她的尾音都有些顫,“你到底要幹嘛?”
雲落的聲音一如既往地懶慢。
“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