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的傅昭身高還隻到他的腰高,雖在武館中呆了不足月餘,卻從早到晚地纏着人。
每個大清早,雞都沒叫,傅昭就抓着枕頭就跑來找他,怯怯地拽他被子,說什麼做噩夢又夢到有人要殺他,死活要和楚别一起睡。
楚别每次都想拒絕,但礙不住傅昭的那雙大眼睛,水汪汪地盯着,一轉不轉。
一口一個哥哥。
楚别自小帶大楚潔楚娣,從來就有些護犢子的心态,因而即便傅昭隻是外人,也始終狠不下心拒絕。
何況不論何時,隻要楚别低頭瞧向他,指定能撞見一雙含着水光的眼睛,像小狗望着主人似的,不曾離開過他身上。
的确不像如今。
從進門到現在,
正如自己沒有正眼看過他一樣,這人似乎自進門開始,也從沒給過自己一個眼神。
青年的目光亘在橫梁上,事不關己似的,冷恹恹地四處打量看着,甚至好像并沒在聽。
事情是怎麼變成這樣的呢?
十年的時間,似乎仍将他們牢牢地锢在分别時的尴尬裡。
于是那場突如其來的大雨,就這麼下了十年,哪怕是天大的恩情,也被那茫茫的雨幕遮住。
楚别心說,果然都是因果報應。
十歲的傅昭哪怕忘記自己對他的救命之恩,大約也不會忘記那個雨夜的弄堂裡,親眼所見那一幕。
那是他和姜唯誠之間的第一個吻。
——恰巧被傅昭看到。
傅昭好似極崩潰,就像鑽進牛角尖裡的小牛犢子。
無論楚别後來如何注意言行,如何在傅昭面前與姜唯誠裝不認識,也再無法挽回什麼。
隻因這一件事傅昭從一塊快樂小黏糕,變成了霜打小茄子。
後來,沒過多久,傅昭便被傅初領走。
甚至欠下了一個像樣的告别。
“诶呀,行不行啊?一句話?”梁有生的公鴨嗓又适時地嚷道,對楚别要求,“或者你抱我,你抱我演一下子也行,就昨天嗖一下的那個!我也想試試。”
“不行。”
楚别眉頭蹙得更深,心說這梁有生是不是個傻子。”
“為什麼?你教我一下,我好抓人哪?”
楚别眉毛挑起,皮笑肉不笑的表情顯得盛氣淩人,卻驚人漂亮:
“教你不行,但他可以。”
梁有生順着楚别下巴擡起的方向,看了眼傅昭,挺無語:
“他比我高那麼老些,肯定沒我好抱啊?”
“我門武術不授外人。”
“那憑啥他可以?”
“就憑……”
楚别的聲音一頓,目光如兩柄劍,帶着幾分鋒芒與戾氣地刺向傅昭,
終于。
傅昭平靜又涼薄的眼睛也望過來。
四目相對——
傅昭的目光像盾,堅硬,深厚,穩穩地接住了楚别的目光,也終于按住了楚别的輪廓,細細地将人的輪廓描摹一圈兒。
直到傅昭的右眼眼皮一跳,楚别微微揚起下巴,淡淡地開口。
楚别道:
“就憑,傅昭是姜唯誠收的第一個徒弟。”
話音一落。
梁有生與楚潔的目光又齊齊向傅昭看去。
傅昭臉上倒沒什麼表情,但那眉毛一抖,
梁有生依稀記得,上次有頑童往傅昭鞋上抹狗屎,傅昭也是像現在這樣,抖了下眉毛。
梁有生恍然大悟:
“哦,怪不得你押着我偏要來,原來是要見你師父是吧——喂,那他師父在不在家?給我這哥們兒叫出來看看,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是不是還得磕個頭讷?”
傅昭的面色果然更黑了,惡狠狠地刮了眼梁有生。
楚潔人都聽傻了,嘴巴張成了一個圈狀。
倒是楚别端坐在那太師椅上,看上去四平八穩,面色蒼白,表情沒什麼明顯變化。
哪知下一秒。
那個以前從來不會與他嗆聲怄氣的傅昭,挑起唇角很輕地笑了下,
低沉的聲線像泠泠的泉音,晦暗的目光擦在地闆上,明明輕飄飄的,卻似兩柄大錘,擲地有聲:
“好啊,那是得見一見我那師父,”傅昭說,
“十年沒見,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給我換了師娘。”
……師什麼?
喉間返了一股癢意。
這下。
楚别的印堂也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