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喲!還得是你們練武的哈!這大清早的,烏泱泱這一片人?欸?人呢?這麼一眨眼的功夫,都去哪兒啦?”
講話的是梁有生,一副公鴨似的嗓子。
他長了副和面貌很不相配的嗓子,不說話時面皮白淨,尤其還喜歡笑,牙齒潔白且小,總能給人留下讨喜的印象。
但這樣說起話來,就像是張了嘴的鴨子一樣,給那上一秒才留下的好印象立馬打破,讓人不禁要問一句:
好好的一張臉,怎麼就長了嘴了?
偏偏他話特多。
隻見這梁有生進了門,順手将禮盒遞給了德順,一張笑臉綻開了花似的,直挺挺地就沖着楚别去了,“呀!小楚師父,擱這兒等我呢?怎麼,是知道我要來啊?我看你爸剛也在?他人呢?讓你接待我啊?”
楚别沒站起身來,仍八風不動地坐着,懶得瞥他,更沒答他。
可話音一落。
所有躲在練功房裡偷聽的人都愣了,包括楚行德。
梁有生這話說得,倒像特地來招惹楚别似的。
剛剛德順帶話進來,不是說他撞了人嗎?
而楚潔羞怯地瞥了眼梁有生,餘光掠到梁有生身邊的西裝男人,便開始盯着那個人悄摸摸地看起來。
隻見這沒見過的男人,很年輕,哪怕和梁有生這站在一起,也是太過罕見的俊朗,瞬間就把梁有生比得遜色許多。
他的額面開闊,鼻梁很高挺,一雙眼睛形狀如精雕細琢般優美,脖頸至肩部的線條修長,彰顯出背部的流暢美感,偏偏那寬肩又被包裹在筆挺的西裝裡,将那張本就出色的臉,襯得更加肅穆。
肅穆。
不太會是形容二十歲來歲男人的詞彙。
但又确實貼切。
這人冷着那樣出衆的一張臉,也不知在哪個角度看,和傅家那位以前經常來串門的掌門人傅初,似乎有一兩分的神似。
如果他也姓傅……
會不會是傅初的親人?
這時就聽梁有生拖着長腔繼續道:“哎呀,昨天不是撞了你一下嘛,這不來看看?”
楚潔這才反應過來,啊了一聲,
拽了拽楚别的袖子,壓低聲音問:“什麼?他撞你哪兒了?”
楚别目光的落點定在楚潔的裙擺上,道:
“沒什麼大事。”
“啊!昨天楚娣說你胳膊上見了血?……不對,她說是姜哥的血啊?”
楚别垂着的眸子抖了一下,語氣淡淡的:“不想她擔心,是車刮的我。”
“啊?”楚潔蹙眉,就沖梁有生嗔怪,但音量卻跟蚊子哼哼似的:“……你怎麼開的車啊?”
梁有生哈哈一笑,這才順便看了眼楚潔,“诶喲,我喝大了嘛,那再說,昨天我又不是要沖着你哥去的,是你哥偏要英雄救美的。”
楚潔聽得眼睛都瞪大了,不可置信地掃向楚别,楚别神色淡淡的,目光擋在半垂着的睫羽裡看不清:“梁警長飲酒開車,小心下次出事的是自己。”
“嗨呀,意外意外,”梁有生沒放在心上,“诶?對了,昨天那孕婦呢?是你的女人不?”
話音一落,楚潔捂住嘴巴,卻沒能止住驚呼從指縫裡露出來,表情似石破天驚一般,後面的話确實貼在楚别耳邊,指縫捂着嘴巴說的:
“哥,什麼你女人啊……孕婦?”
楚别這一早上,隻覺腦子裡咋咋呼呼的就沒消停過,被楚潔這麼一質問,隻覺得連胸腔憋着一股都煩悶。
好在沒了楚行德和姜唯誠在場,楚别的情緒便四平八穩,哪怕是再大的事情,都激不起什麼波瀾。
因而楚别隻是冷着臉,以眼神警告楚潔不要瞎問。
可楚潔眉頭蹙得極深,顯然也是急了,實在沒憋住道:“可……可你這也太……哥,什麼你女人,到底是怎麼回事?怎麼昨天沒聽你提呢……”
楚潔平時其實也不會有這麼多話,今天看得出來,她屬實有點急了。
然而這事本就是誤會,在楚别想來,解釋清楚就行,于是仍垂着眼,隻低聲對楚潔道:
“隻是路過偶遇的人,搭把手的事,不認識。”
“呼,”楚潔長舒一口氣,小聲問,“真的?”
“嗯。”
“好吧,吓死我了,剛剛聽你說什麼姜哥在外面有人,就吓了我一跳……怎麼突然你這兒也蹦出來個孕婦……呼,都怪梁生,他怎麼說的……就像你搞大了别人的肚子似的……”楚潔一到慌亂的時候,話就愈發多,生怕楚别不理她似的,巴拉巴拉問了許多話。
然而一旁側立着的男人和梁有生,顯然也是聽見了。
那男的倒還好,一張撲克臉,看不出什麼情緒,梁有生的表情就多了,那張玉面堪稱笑開花了,而且也絲毫不覺得偷聽人家兄妹說小話有啥不對,興緻勃勃地加入了讨論道:
“嚯!楚小姐,您昨天是沒看到啊——你别看你哥,平時弱不禁風的樣兒,可比你爹那老瘸子強——昨個,我車要撞上那女的肚子的時候,踩刹車根本來不及了!他就唰——地一下!給那小娘們兒抱起來了!”
“喏,你是不是現在沒事兒了?來!你能給我們再演一遍昨天那個不?
梁有生說得來勁兒了,順手拍了拍旁邊的男人,“要不然這樣兒,我這哥們兒給你抱,你看像他這麼大的個子,你抱的起來不?”
楚潔聽得連連後退,幾乎躲在了楚别的身後,目光瞥瞥梁有生,又瞥一眼男人的西裝,怯怯的,最後看向她哥。
而楚别仍蹙着眉,回答更加簡單——隻見他看神經病似的挑了眼梁有生,對他隻剩兩個字:
“不能。”
“啊?為什麼?!”
姓梁的似乎還真的挺失望,真情實感地,真要跟楚别學那招似的。
楚别沒理他,又本能地看了梁有生旁邊一眼。
卻見那長身直立的年輕人,冷漠地緊抿着雙唇,恹恹地瞥着正後方的房梁,就跟沒看見、也沒聽見梁有生說話似的,根本不搭茬,也沒有任何回應,甚至都沒太看向聊得熱火朝天的這邊。
像一塊冷硬的石頭。
可十年前,楚别記得,這人軟軟的性子明明很磨人。
是啊,楚别其實一眼便認出傅昭了。
傅昭的長相沒怎麼變,臉完全長開了,卻像是等比例長大。那雙眼睛的形狀和小時候一模一樣,撐大的骨骼卻比兒時更具攻擊性,也顯得更薄情寡意,唯有喉節極其輕微地偶爾吞咽幾下,讓人看不懂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