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的花香散去,夏的焦灼已過。
秋風掠起塵埃,生活還在繼續。
除姜唯誠之外,沒人知道楚别的身上發生了什麼。
楚别仍像往常一樣,子時過了才睡,卯時剛到便起,操持着家中大小事物,一如這十年的每個早晨。
自從這些年外國人進了外灘,武行的生意漸漸不好做,楚家武館的經營範圍也一縮再縮。
如今已經很少有把孩子送來學傳統武術的富豪鄉紳,所以從幾年前開始,楚家家裡養着的打手,做不了多少教習武術的活兒,便隻能接些安保、走镖之類的買賣。
可即便這樣,家裡的生意仍是不好,近幾個月的賬目都是入不敷出,連房租都佘了半年,好在這房子是傅初租給他們的,傅楚兩家較熟,因是今年的房租,才能一拖再拖。
武館的占地面積頗大,是十年那禍端之後,傅初幫忙找的位置,在鬧市區,又分前後兩院,略大些的前院用來招待、習武,後院則是供楚别一家人住的内宅。
所以今日一早,楚别安排了學徒門徒一日裡要做的任務,便找匆匆忙忙地穿過院落,去找楚行德算算帳——楚行德給楚潔訂了一門極不像樣的婚事,而且已收了人家一萬元銀元的彩禮——按理說,這些錢加起來,大概夠得上他們楚家整個武館所有人員七、八年的正常開銷。
然而很顯然,楚行德賣女兒也不會是為了“養家”,他是收了楚潔的彩禮,職位給楚明志攢一個老婆本兒。
不僅如此,楚行德還将這事兒做得挺保密,誰都沒告訴。
因為楚潔膽子小,但性子烈,又已經看上了一個警痞子。
于是楚行德也心知訂婚這事兒,最好不能讓楚潔知道,便明面上附和着楚潔要去跟警痞子去提親,可臨了婚期,到時候直接把楚潔送到别人的轎子上,那時生米已煮成熟飯。
就告訴了姜唯誠一人,因為他腿不行,走不了遠路,而讓對方送到家裡來,又太不隐蔽,主要是怕楚别發現。
所以當時收彩禮,楚行德是讓姜唯誠去收的錢。
姜唯誠把錢交給楚行德之前,還不知箱子裡裝的是什麼,也是後來三五天,姜唯誠才琢磨清楚了這錢的由頭。
一驗證,他就将秘密告訴楚别。
而當楚别得知楚行德要把楚潔嫁給一個傻子,做妾,其實整個人都有點懵。
那些日子,楚别剛給楚娣辦好了入學,手續剛弄好,才給楚娣送進學校,就被楚行德因着送楚娣上學的事,給狠狠抽了一鞭子。
楚别根本沒防備,再加之他的武藝本就是楚行德教的,于是被那一鞭子,抽得三五天都下不了床。
可家裡的生意也看管積壓着,一時間也焦頭爛額。
然後就從姜唯誠那兒得知,楚潔要被嫁給一個傻子。
楚别吓了一跳,連夜找了個算命先生,給那夫家去說,把婚期定在年底的下半年,才暫時把這樁婚事給按下。
所以除卻昨天借着生日的名頭,料理了姜唯誠之外,楚别這幾月以來,其實都在為楚潔的婚事發愁。
如今和姜唯誠的關系暫了了,是該想想楚潔的婚該怎麼退。
于是,楚别快步走過一道道門牆,長身立在練功房前的長廊看了一會兒,眼見楚行德和楚潔一起進了練功房的前廳,一坐一立,像是剛剛落座,還沒來得及談話,也快步走上去,一把将門推開。
楚别穿了一件藏藍色的長袍馬褂,逆着光,站在門口,身後是一輪新生的紅日。
柔和微弱的陽光将他清瘦又優美的身體線條勾勒出來,又将他的側臉照亮,于是那張臉便更加引人注目得漂亮。眉弓突出,眼窩深邃,一雙眼睛形狀柔美含情,偏偏濃黑的長眉又是天生的劍眉形狀。
楚潔看得呆了一秒,又心說楚别的面色是否有些過于蒼白了?簡直像病入膏肓的人一樣,正要開口問他,就聽父親破口大罵,又指着楚别的鼻子,破口大罵起來:
“你看你這德行?有你這麼穿衣服的嗎?你見誰家的馬褂第一個扣子不系上?!你這天生的賤貨……”
楚行德罵得鼻孔翕張,隻是瞅了楚别的領子一眼,便氣得不輕。
楚潔被吓得瑟縮一下,甚至往遠離楚行德的方向退了半步,本能去看楚别的領子——
那藏藍色的前襟對稱的盤扣精緻而古樸,領口微微敞開,纖長的頸部裸露出喉結,卻像是沒來得及系好,才不小心脫開的,根本不明顯,也不像是故意為之。
有必要罵的那麼難聽嗎……
就見楚别站着沒動,眼睑輕蔑地微垂着,望着楚行德笑了一下。
而那眼神…透出一股子刻骨的冷意。
下一刻,隻見楚别修長的指節一撥,把那第二顆扣子也來開,幹脆給那領子放得更開了,
修長白皙的脖頸徹底裸出,甚至連耳根都帶了點粉色,也的确顯出了不經意的豔/情:
“我願意怎樣就怎樣,”楚别的聲音不急不緩,甚至還帶了點笑意:
“你把我生成這樣,看不慣也忍着吧。”
楚行德氣得肝兒顫,指着楚别的食指抖抖抖,用力使拐杖杵地,
熊熊的火焰仿佛又從這人的嘴巴裡噴了出來,又灼人,又臭哄哄:
“操/你娘的!這是你跟你老子說話的态度?我是你老子!不是你兒子!有本事你把你剛剛說的話再說一遍?!”
楚行德腿瘸之後,顯然沒法再在楚别身上施展他的拳腳,于是每次便壓出輩分來,楚别早就聽得習慣。
隻見他幾乎麻木地望着楚行德,又瞥了眼楚潔在旁側站着,還是沒有直接提那一萬銀元和婚事,轉而提了次重要的一件事道:
“姜唯誠把别人肚子搞大了,你去給姜唯誠提親吧。”
楚行德眼神一頓: “什麼?”
楚别:“地址我一會兒給你,你上午沒事就去吧。”
楚行德冷了一下,又是破口大罵:“你是在命令我?——一個學徒搞大别人的肚子,他媽的關老子屁事,要提親他自己去提,或者你給他去提!老子沒那閑工夫!真他媽的成何體統?!”
楚行德其實這話說的不恰當,因為姜唯誠不是普通學徒,而是武館裡一把手,其實由他提親并不過分。
他這般說有和楚别賭氣的成分,然而楚别很輕地笑了一聲,見他不願出門,眼底光華流轉,冷笑道:“你這麼不想出門,是在家裡藏了多少錢得守着,怕人偷了?”
“放屁!楚别!我看你是越來越放肆了!你胡說八道什麼?!”
楚别沒跟他吵,目光涼涼的,唇角卻挑起一個笑:“既然沒有,你出去一趟、提個親怎麼了?”
楚行德罵道:“好啊!什麼破事爛攤子,都讓老子去收了,那你他媽幹什麼?姜唯誠頂多也就算得上咱家一個大夥計,他又不姓楚!他搞大肚子的娘們,總不會是什麼有頭有臉人物的女兒,你去提親就綽綽有餘。”
“你倒是挺了解他,”楚别的面色更冷,“——可我哪裡有空,家裡有賊,我走了,他指不定又得偷賬房多少錢。”
楚潔聽了半天,雲裡霧裡,什麼姜哥搞大了别人的肚子,簡直是太炸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