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合的是,一向專注于原石開采的宋氏也有意進軍玉石設計的相關領域,舉辦的首次新品展示會也定在初春。
和郁氏相差不過三天,在時尚圈帶來的反應卻截然不同。
不同于郁氏毫無新意的展品帶來的平淡,宋氏這邊根據玉石不同色澤材質而衍生的設計樣品要亮眼得多。
配色新奇卻不跳脫,款式簡潔大方細節處又格外講究,帶着一種令人過目難忘的魅力。這也是無别工作室一貫的設計風格。
在進一步宣發後,宋氏珠寶的預購訂單塞滿了網絡官旗和線下專店,公司股票大漲的同時無别工作室的知名度也有所提高,可謂是實現了雙赢。
相比之下,郁氏那邊的光芒就黯淡許多。那少數幾個帶來水花的樣品在月底的時候甚至流出設計抄襲的傳聞,這讓一些老顧客大失所望。
原來是喬梓覃好不容易找上的那所水平中等的工作室有過分借鑒其他公司設計稿的前科,在時尚圈短暫銷聲匿迹後用新的名稱複出,換湯不換藥有時又幹回了老本行。
這次郁氏發布會的時間緊,設計稿又催得急,那間工作室有幾個設計師日夜趕工畫稿後實在難湊齊稿數,索性從稿庫裡抽了幾張臨摹應付。
偏偏是這幾張應付的稿件掀起了水花,還被實錘出設計抄襲和版權糾紛。
抄襲的界定很模糊,但那幾乎一模一樣的設計稿還是叫郁氏珠寶吃了苦頭。
輸了原創的官司,又臭了老牌子的名聲,郁氏高層對一手操辦此事的郁姜諸多不滿,郁父關鍵時刻還是力排衆議站在自家兒子一方,他的兩個弟弟忍無可忍對其一頓嘲諷。
郁家三兄弟鬧得不可開交,幾乎要把事情捅到在老家主面前。
而與郁氏聯姻的趙氏也受了影響。買家們信奉“近墨者黑”,認為趙氏恐怕也不幹淨,于是讓趙家的原石訂單也隻減不增。
趙言的父親打來電話,有意無意提到聯姻的事,暗示自己要再考慮考慮和郁氏的合作了。
郁姜此前已經透露出自己要在春秀做出名堂的消息,此番丢盡面子,又被老丈人敲打,不免郁結萬分。
在電話裡敷衍地安慰完未婚妻,郁姜沖進喬梓覃辦公室,大發脾氣一通怒罵。
還在狀況外的喬梓覃汗毛倒豎,立即誠惶誠恐地求他再給自己一次機會。
饒是最後保住了在郁氏的工作機會,喬梓覃已經從信息部總監變成了一個普通職員。
且不管他如何調整飽受重視降成無人問津的心理落差,郁姜的拒不見面和周圍人看好戲的眼神已經夠叫他無地自容了。
和郁安見過面之後,喬梓覃出于心虛已經不太敢直視他人的眼睛,生怕别人再通過對視讀出他靈魂深處的秘密。
降職所帶來的各方面短缺和擔心秘密公之于衆後被視為異端的精神折磨讓喬梓覃飽受煎熬,日夜難眠體重急速下降,發黑的面容上日漸嚴重的黑眼圈和紅血絲常常叫同事驚吓出聲。
有人勸喬梓覃回家休息好再來,但喬梓覃避開他的目光,用嘶啞難聽的聲音自言自語:“不,那我就沒機會了……我還有、機會,那些東西本就屬于我!”
所有人以為他精神錯亂,但他完成的工作卻出奇的規整。
郁姜也聽說了喬梓覃的事,但在公司高層和一些要求解約的合作方的周旋裡自顧不暇,也就忘了要找人談話的事。
但喬梓覃卻主動找門來。
娃娃臉上的嬰兒肥消失得一幹二淨,站在郁姜面前的人面色蠟黃,情緒陷入了不正常的興奮,“我們還有機會。郁姜,你是劇情主角,主角一定會成功的。要相信這個真理……”
郁姜“啧”了一聲,不耐煩聽他再說這些,已經不止一次從對方口中得知世界劇情,最初的震驚新奇與慶幸自得早就褪去了。
隻說廢話的眼前人實在礙眼,郁姜打斷道:“好了!還用你說這些?沒事就出去,實在不舒服就請假。你現在這樣算什麼樣子?!”
最後喬梓覃還是請假了,在身心俱疲的焦灼中昏倒在工位被救護車擡走後,假條還是部門經理出于好心代寫的。
對于郁氏這邊的雞飛狗跳略有耳聞,郁安收到了老家主的邀請。
管家将他一路領進老宅,推開了三樓書房的門。
雖然在很久之前就已經對老宅的結構了解清楚,郁安還是在拜訪時讓管家一直引路,乖順地扮演客人的身份。
書房裡透出明亮光線的落地窗讓郁安的思緒有一瞬間的偏移。
冬日夜晚在另一處窗邊無盡纏綿的回憶湧入腦海,郁安偏開視線,輕輕咳嗽一聲。
推門而入的老家主拄着拐杖剛好走到桌邊,“感冒了?”
郁安神色自若地搖頭,“沒有感冒,爺爺。”
看出他不欲多說,老家主沒再深究,隻招手示意他過去。
郁安走近後才看見書案上的一疊文件,最上面一頁紙寫着醒目的标題——
股權轉讓書。
能讓三個兒子展現出尊重和忌憚,退位後又仍能在郁氏有充分話語權,老家主靠的不隻是曾經的威嚴,還有實打實的重要股份。
郁安心裡的猜測得到證實。
見青年視線掃過文件不做停留,老家主歎息道:“孩子,收下吧。這是我們郁家欠你的。”
郁安回答:“您沒有欠我什麼,郁家也沒有。我不會想報複,也并不想要補償。”
老家主擺擺手,拿起桌上的轉讓書,“這次郁氏動蕩隻是郁姜年輕氣盛,少了經驗又壓不住場。不是你做的,我當然知道。”
“我叫你來也不是為了說公司的事,我既然已經答應了讓你獨立門戶就不會再多挽回,也不會再幹涉你要做的事。你喜歡沈亦别也好,喜歡其他男人女人也好,隻要自己開心就好了,我們沒有權利管你了。”
“這幾年,文濤夫妻倆做的事确實對不住你。人非聖賢,怎麼會沒有怨恨?你不說,大家也沒問,想必心裡一直難受着。”
“你是個好孩子,沒有怨言、真心真意陪了老頭子我一段時間。老頭沒什麼拿得出手的,隻有這點股份,在有需要的時候能幫得上一點忙就好了。你就收了吧。”
轉讓書和簽字筆一齊被遞到手邊,青年垂眸看着,片刻後在老家主的注視下輕輕推了回去。
他擡起眼睛,對上老人略顯詫異的眼神,“爺爺,我不能收。郁家其實并沒有虧欠我,要離開也是我自願的。”
“感謝您在我最需要幫助的時候伸手拉我一把,願意包容我照顧我,這些我會銘記在心。情感的互動是雙向的。相處時,我們是在相互陪伴,并不存在附屬關系。”
“您給了我足夠的幫助,我不需要更多的外物。人不能貪圖不屬于自己的東西,我一點我很清楚。所以恕我拒絕這份禮物,對不起,辜負了您的好意。”
将要離開房間時,郁安步伐一停,回頭看向尚且在沉思的古稀老人,“可能不久後我和沈亦别就要在國外久居了,但偶爾也會回來。”
老家主掀起眼簾看過來,和青年對上視線時,後者露出一個柔和良善的笑。
恍惚間,老家主仿佛又看見了那年山茶樹邊仰面看花的少年。
略顯稚嫩的少年已經長成内斂的青年,隻是笑起來還是透着股真摯順從的意味。
“我們以後還可以來探望您嗎?”他用難舍的語氣禮貌詢問。
老家主向來冷肅的面容在那一刻染上幾分春日的溫度,聲音也放輕了:“你們要是有時間,就來看看老頭子我吧。”
……
挺過了抄襲風波,郁氏經過一段時間的内部整改後重新步入正軌,和之前的工作室解約,在新工作室的甄選方面更加注意,一朝蛇咬怕十年井繩,雖然已經竭力避□□于大衆的設計,但很難再做出讓人眼前一亮的作品。
之後郁姜盡全力投身工作又協調各方,确實也起到了力挽狂瀾的作用,推進公司持續順利運轉。郁氏高層縱有不滿,但也挑不出大錯處将這位年輕的掌權者打下去。
到底是老品牌,重新振作的速度很快,發展方向由求快轉而求穩,隻是聲望大不如前,漸漸竟然也和新興品牌打成了平手。
與之不同的是蓬勃發展的宋氏,在采石和設計産出兩方面占到市場巨頭,又憑着珍稀的原料和自有特色的設計走向國際,并在此基礎上不斷細化,實現了公司轉型。
無别工作室和宋氏發展了很長一段時間的合作關系。
在開學前的半個月,郁安回了趟郁家,帶走了自己連同獨立成冊的戶口本在内的所有東西,算是斬斷了和郁家的最後一絲聯系。
獨自在家的郁夫人沉默着看他在積灰的房間裡收拾,張嘴了好幾次都沒說出一個字。
待把箱子交給等在門外的沈亦别後,郁安擡步走出困住了原身十幾年的家。
“小安……”
站在門後陰影裡,郁夫人終于猶豫着叫出了這個她曾經最熟悉的稱謂。
郁安停步,轉身看過去。
接收了那冷靜到幾乎陌生的眼神,郁夫人咽下嘴邊那句“你恨媽媽是不是”,眼眶忽然紅了。
青年對她最後颔首道:“保重,郁夫人。”
郁夫人看着他毫不留情的上車離去,一直到車尾燈都看不見還沒收回目光。
這場離别沒有聲嘶力竭,所有人都是心知肚明的平靜。
她知道,那個曾經揚着笑臉滿是信賴叫她“媽媽”的少年再也不會回來了。
是她親手推開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