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甯靠在水缸邊,眼前一陣發黑。
吸了太多濃煙,她氣力散盡,連左踝的痛楚都無暇顧及,自然也沒去注意那兩位男子的打鬥場景。
她早已經知曉結果。
風聲嘈雜,刀劍聲停住,傳來幾聲骨頭錯位的輕響。
“郁姑娘。”是邝橼舒緩如風的聲音。
郁甯擡了擡眼,果然瞧見對方正面不改色地将蕭玮舟反扣在地。
紫袍落地,染上燃灰。蕭玮舟被按着半跪在地,長劍打落一遍。
他回過頭發狠地盯着邝橼,怒吼道:“世子閣下奪人妻子,這便是君子所為嗎?郁甯是我的!她要跟我走!!”
滿面煙塵,血絲暴出,目眦欲裂,再不複風流公子的形象。
這又是郁甯從未見過的一面。
她莫名疲憊,緩了會力氣,然後撐着水缸粗粝的邊緣站起身。
邝橼手下用力,将蕭玮舟又往地上按幾分,在對方的慘叫聲裡神色淡淡道:“蕭郎君未經允許便誇大事情,未免太過自負。”
他回首,看見郁甯一瘸一拐地靠近,不由目露擔憂。
郁甯對邝橼搖搖頭,示意自己無事。
她來到蕭玮舟面前,啞着嗓子喚出一聲:“玮郎。”
蕭玮舟掙紮的力度加大了,從地上勉強擡頭望向郁甯,杏裙女子所立背光,瞧不出表情。
他便憑着自己的心意,慌張解釋道:“甯兒!甯兒你跟我走,我所做一切都是出自真心,你相信我……”
郁甯忽然打斷他:“那麼,你願為我抛擲花樓遣散妻妾麼?”
“我!——”
蕭玮舟猶豫了。
郁甯不語,垂眸看着地上狼狽不堪的人,在頭腦又一次發昏前,揭下了自己不再光潔的面紗。
邝橼停留在她身上的目光一閃,急忙像是躲避日光一般匆匆移眼。
隻聽郁甯沉靜地問蕭玮舟:“玮郎喜歡的,是我的臉嗎?”
蕭玮舟急忙開口:“不,并非如此!”
郁甯卻微微笑着,自顧自道:“有人與我說,你樓中那些姑娘是你走南闖北娶到的妻子,自願随你入京在樓中賣藝。那些姑娘身世各異,我也見了,也知她們千姿百态。不過這其中似乎缺了高官之女名門閨秀模樣的……”
聽着自己從前最愛的輕聲細語,蕭玮舟背後發寒。
饒是方才被反扣着跪在地上,他心中也沒有一刻害怕,更多的是不服。
此刻他終于看清微光裡郁甯深邃的眼眸,卻再說不出一句話。
“你的心悅與喜歡,是不是也對其他女子說過呢?”郁甯認真地問,“你并非忠我一人是麼?既然不是非我不可,那為何又要苦苦糾纏?這是我心中一直不解之處。”
在煙裡說了太多話,她掩面咳了幾聲,引得邝橼眉目微動欲勸未勸。
郁甯沒分神注意他,兀自道:“但方才我突然想通了。因為缺我一個,你的花樓缺我一個。因為我的身世,還有我的臉,是不是?”
隐秘的心思被道破,蕭玮舟掙紮着要脫離邝橼的鉗制,這次卻出乎意料地成功了。
邝橼對郁甯的話一知半解,卻也能憑着這些瑣碎的信息拼湊出大緻的事實。
松開蕭玮舟并不意味着要放過他,隻是因為邝橼心中的輕視完全轉變成了另一種情感。
無人可見,那雙溫潤的眼眸中短暫升起了陰郁黑雲。
一得自由,蕭玮舟急忙從地上爬起來,慌張地要拉郁甯的手,“甯兒,不是的,并非是這樣。你誤會了,且聽我說!”
當面質問完畢心中的重擔卸去,疑雲全消後,郁甯頭腦發昏,一時隻覺天旋地轉。
見蕭玮舟貼過來,她慢慢後退一步,身形一晃被另一人緊緊攙扶住。
她迷茫地側過臉,看見了面容冷凝的邝橼,動動唇瓣想說什麼,卻終是意識一沉昏了過去。
邝橼扶着郁甯退開幾分,足間一踢,挑起地上的劍指向蕭玮舟,“蕭郎君,請自重。”
聲音恍若一月夾雪的冷風。
親身的佩劍被反指向自己,蕭玮舟前進步伐生生頓住,目光死死盯住邝橼懷裡的郁甯,“放開她——”
邝橼換了個姿勢,虛虛扶着郁甯的腰身,讓她更舒服的靠在自己懷中。
他擡眸時,表情恢複成一片冷硬:“郁姑娘已經做出了選擇,你何必自欺欺人?還是說,你要憑一個逃兵的身份,接着禍害旁人?”
沒錯,逃兵。
同蕭玮舟交手的過程中,邝橼躲過陣陣緻命刀光,将對方的劍擊落在地之前曾短暫地使了使那兵器。
邝橼将冷劍把控得很好,反刺向蕭玮舟時用了輕手,隻劃破他背側的衣衫,讓一道不甚尋常的烙印透過缺口顯現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