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視的一瞬間,郁安立即令人停下步辇。
幾個擡車的太監本不想聽,但辇上的人已經挑開布簾作勢要往下跳。
他們被這大膽的舉止吓了一跳,紛紛取下擡木,将辇車急急地往地上一放。
步辇壓在厚重的白雪上,發出沉悶的一聲響動。
郁安顧不上這些人的無禮,下了轎辇就往那人的方向奔去。
雪還在下,撲在臉上的觸感是帶着涼意的疼。
郁安步履太快又被裙角絆了一下,匆匆站穩,幹脆提起裙子往那個方向跑。
越是靠近,越能看清跪在雪地裡的人——
是一個身着玄衣的清瘦少年人,輪廓柔和,宛若春日裡輕搖的稚嫩柳枝。
但那擡起的眼眸卻淬着寒冰,打破了所有的溫順可欺。
少年眼神陰冷,沉默地注視着逐漸接近的郁安。
寒風吹起大氅邊角,将粉雕玉砌的小人襯得像一隻乘風而來的飛燕。
飛燕落在少年身邊,将那冰冷的身軀攏在羽翼之下。
郁安緊抱着這個沉郁的少年,為他失溫的身體回暖。
霜雪累積在二人腳下,盛開成一朵淩亂的花。
懷中人睫羽和發絲都覆着濃霜,唯有一雙眼睛又沉又冷。
郁安用面頰去貼他冷硬的臉,被冰得瑟縮也沒回退,反而還将自己的身體往對方的身上靠,想把自己本就不多的體溫傳給他。
被凍了太久,少年身體僵硬,連推開郁安的力氣都沒有。
郁安抱着他的肩膀,留意到他睫毛顫動眼神渙散,不住叮囑他:“别睡。”
尾音發顫,顯然也是凍得不輕。
少年扯扯唇角,凝聚的眸光中帶着嘲弄。
郁安不在意對方的冷淡,發現擁抱不足以令人升溫後,就利落地解開白狐大氅,反手披在少年瘦削的肩膀上。
半天不見蹤迹的紫蘭總算出現,一眼就看到那向來溫順的多病公主在多管閑事,眉頭一蹙。
怕被問責,她急忙趕上去,将懷中抱着的長參木盒擱在雪地裡,也脫下了自己外罩的小襖披在郁安身上。
此刻郁安的臉色甚至比跪了半天的少年還難看。
“殿下,該回宮了。”
語畢,紫蘭也不等對方回答,不由分說就把白着臉的郁安抱了起來。
郁安拽着紫蘭的衣襟,指了指還跪在地上的少年,“救他。”
“殿下……”紫蘭闆起臉。
郁安沒耐心聽她找理由:“我說要救他!”
頓了頓,他又扮上了這個年紀該有的稚嫩模樣,語氣真摯地開口:“母妃和我說過,來者是客,他是麟茂來的客人,我們不能欺負他。”
“……”
郁安目光落在地上的少年身上,繼續說:“這樣冷的天,他在這會被凍死的。紫蘭姐姐,你也不想因為見死不救被父王怪罪吧?”
紫蘭沉默了。片刻後,她示意太監扶起了雪中搖搖欲墜的少年。
郁安和少年一起回了無雲宮,坐在隔風步辇裡的時候,對方已經幾次要暈過去了。
郁安讓少年靠在自己身上,繼續揉搓雙手為他取暖,對方眼簾半垂沒有拒絕。
待到入了無雲宮,禦醫匆忙趕來的時候,少年還是陷入了昏迷。
房間裡燒着熱碳,郁安讓禦醫先為床上的人号脈施針、擁被灌湯,确認對方沒有性命之憂後,才倒在聞訊趕來的郁妃懷中。
再次醒來,房中已亮着燭火。
“好受些了嗎?”
郁安轉頭,對上郁氏關切的眼神,對方守在床前,眉目在燭光的映襯下柔婉至極。
郁安遵循着原身的習慣,向她伸手,“母親。”
郁氏将他抱進懷裡,溫柔地拍拍他的背。
郁安乖乖地在她懷裡待了一會,擡頭問道:“那位質子殿下,他怎麼樣了?”
“還在偏殿未醒,”郁氏看向郁安,聲音平和,“紫蘭說你今日耍了性子。”
郁安不太開心,“我隻是想救人,紫蘭姐姐對我太嚴苛了。”
郁氏沒反駁他對紫蘭的評價,撫摸着郁安的鬓角,“委屈我兒了。”
知道她又在自責,郁安蹭了蹭她的掌心,“我不委屈的,母親。”
郁氏欣慰一笑,又柔聲告誡他:“母親明白安兒是出于好心,但不可太冒險,要是又發熱病倒了,母親真是哭都來不及了。”
郁安靠在郁氏的身前撒嬌,語氣真摯:“我不會讓母親哭的。”
這次的身體體質太差,吹吹冷風也會暈倒,但好在沒生病。
在郁氏再三告誡和檢查後,郁安借口困了,将郁氏送出了房門。
确認對方離開,他披上厚外衣,提起燈盞要去偏殿。
房門外靜立着一位名喚“香若”的宮女,是郁氏舊識的女兒,幾年來一直侍奉在原身身邊,替原身遮掩身份。
但紫蘭來了之後,占了掌事宮女的位置,香若隻能與她輪替着在大小主人處侍奉。
郁氏方才離開順勢調走了紫蘭,香若自然就回來了。
郁安推開房門,香若就迎了上來,“殿下。”
遠梁人生來骨骼偏大,連女子都高挑些。香若卻是和郁氏如出一轍的嬌小,面容很清秀。
郁安對她是放心的,沒有猶豫就說出自己要去偏殿的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