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少年對自己态度一般,但郁安并不洩氣。
初見時冰雪裡的那雙眼睛太沉冷,他不想再看到對方露出那樣寂然厭世的眼神,隻有盡己所能對對方好,即使是裝傻癡纏。
禦醫日日來為少年凍傷的膝蓋施針,郁安每晚也會偷溜去看他。
說是偷溜,又是香若引路,郁氏自然也是知情的。
但郁氏不會因為這點小事敲打郁安,偏殿裡添備齊全的碳火已經暗示了她的态度。
如是過了十日,太子殿下也沒找上門來,看來确實不想和郁安有太多牽扯。
郁安樂于如此,每日到點了就去逗逗養病的少年。
少年對這個小殿下說不上喜歡,每次見到郁安都神色冷漠,偏生對方完全不懂看人眼色,老是巴巴地湊過來,眼睛像一對黑珍珠,幹淨又脆弱,仿佛很輕易就能傷害到他似的。
少年咽下了難聽的話,在這樣一雙明亮眼睛的注視下,别扭地說不出一個字。
待能自如下床走動,少年立即就要向郁氏請辭。
郁安挽留無果,隻好親自送他出去。
終于可以擺脫某個黏人精,少年在前面走得很快,郁安提裙追了幾步就有些氣喘籲籲。
他小跑着想趕上去,卻發現這人竟然也幼稚地加快腳步,一點等自己的意思都沒有。
郁安喘了口氣,“哥哥——”
小孩的嗓音很軟,拖着聲音叫人的時候宛如在撒嬌。
少年身形一頓,轉頭瞥了他一眼。
郁安抓住時機來到他的身邊,平複着急促的呼吸還沒來得及開口,卻聽少年淡聲說道:“我并非你兄長。”
這是在計較郁安叫哥哥的事。
體質太弱,郁安按了按劇烈起伏的胸口,這才慢慢回話:“我知道的。”
少年睨着他發間的珠花,面色平靜,“既然知道,為何還總叫哥哥?”
郁安回答:“你沒告訴我名字,所以我隻能這樣叫你。”
這話完全像是随口一說,畢竟對方的每聲“哥哥”都又輕又軟,怎麼聽都像是故意的。
少年垂眼看着郁安,眉眼冽然如月夜冷湖。
郁安猜測他又要生氣,準備說點好話:“其實……”
少年冷聲打斷他:“我叫禮肅。”
郁安一愣,“嗯?”
少年像是沒心情再和他周旋,甩下一句“别再亂喊”就踏出了無雲宮門。
以為郁安會被他的無禮吓退,禮肅步履不停,懶得回頭再看對方的反應。
但很快,他察覺到指尖一熱,有柔軟的手掌抓住了他。
禮肅一僵,整個人被釘在原地。
“那個,禮肅、哥哥。”低而軟的聲音,帶着小心翼翼的讨好。
禮肅轉頭,眸光寸寸下落,最終停在郁安仰起的小臉上。
略顯蒼白的臉因為跑動泛起了微薄的粉,小殿下眨眼的頻率很慢,帶着天然的溫吞無辜。
過了一會才緩過氣來,郁安看向沉默的少年道:“禮、肅,是哪兩個字?”
“禮義的禮,端肅的肅。”
少年淡淡解釋了,又看了看郁安矮小的身影,懷疑他根本聽不懂。
但郁安抿唇笑了一下,很從容地說:“好,阿肅。可以叫你阿肅嗎?”
這個親近的稱呼,令禮肅回憶起很久之前,還未被逼死的母後會親切地叫他“肅兒”。
往事流過眼前,少年握緊拳頭,再開口時語氣卻很平淡:“随你。”
郁安看出了他的隐忍,想幫他轉移注意,便輕輕拉了一下他的尾指。
見禮肅目光冷淡地看過來,郁安軟下聲音:“我叫郁安。”
禮肅唇角染上了嘲弄的笑意,似乎是覺得他的自述多此一舉。
“玉安殿下,久仰大名。”
郁安搖了搖頭,學着先前禮肅的樣子介紹自己:“郁安,蔥郁的郁,平安的安。”
他像是看不出對方的排斥,又道:“你可以叫我阿郁。”
禮肅拽開郁安握住自己的手,語調一冷:“我與殿下不至于親近至此。”
“可以親近的,”郁安望着他,忽然綻開一個燦爛的笑,“我想和你做朋友。”
禮肅眉心微鎖,疑心自己聽錯了。
“什麼?”
郁安乖乖重複:“想和你做朋友。”
禮肅一默,“為什麼?”
對上郁安清亮的眼睛,他又克制不住地開口:“小殿下難道不知道,您的兄長是何等厭惡我麼?你與我糾纏太多,難道不怕兄長怪罪?還有國君和王後那邊,他們會如何對殿下和殿下的母妃……”
郁安靜靜聽他言明利害,重新握住了禮肅微涼的指尖。
握着還不夠,他将自己的手掌貼進了對方的掌心。
禮肅停住話頭。
郁安擡眸和他對視,“我會保護好你,也會保護好母親。”
禮肅想嗤笑郁安的不自量力,這位小殿下甚至還沒自己肩膀高,不知天高不知地厚,憑着一時意氣什麼都能說出來。
但對方說得太笃定,斬釘截鐵得像是真能做到似的。
禮肅無言半晌,替他扶正歪斜的發簪,“殿下莫要說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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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安将禮肅送出無雲宮沒多遠,就被一直跟在二人身後的香若叫住。
“殿下,娘娘還在等您。”
知道這是不讓自己離宮太遠的意思,郁安再次因為年幼而不能自己做主的事感到無力。
禮肅很輕易就能看出他的不情願,便神色平靜地讓他不必再送。
郁安隻能乖乖聽話。
禮肅獨自離開了。
接下來的一段日子,郁安被郁氏按在避風溫暖的閣樓裡很少出門,沒有機會再見到禮肅。
已是隆冬,待在燒碳的房間裡倒是衣着輕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