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梁公主的及笄禮定在十五歲生辰這日,由國君親自敲定。
在遠梁皇族裡,各階内命婦都對這玉安公主頗為好奇。
前些年裡,這個名字未曾過耳,就算是有人偶然提及,衆人也不過是感慨一句:哦,是那個和郁妃一起被丢進冷宮的小可憐蟲。
但這幾年形勢大有不同。
未曾想到行事果決的國君居然也會心思多變,忽然将那母女二人放至人前,對那小殿下多有照拂,這不,如今連及笄大禮也辦上了。
懷揣着看熱鬧的心态,命婦們拿到請柬紛紛赴宴,分立台下兩側,端着姿态,眼神卻悄悄往上方的郁妃身上放。
這位久居深宮的婦人氣質出塵,縱使虛度無數歲月也嬌妍如初,像是高高挂在枝上的白梨花。
倒是一點也看不出為女兒操辦及笄之禮的喜色。
不免有人覺得無趣,時不時往氣勢巍峨的大殿外瞅,想瞧瞧能讓國君坐鎮觀禮的公主到底是何方神聖。
終于挨過一陣冗長肅穆的宮廷樂音,衆人聽見了一聲又一聲宮人傳報,幾息後,遠遠望見一個高挑的身影自殿外走近。
來者容妝極盛,一身華服風姿綽約,幾個婀娜的宮女陪侍身後,為其托舉逶迤垂地的繁複裙擺。
衆命婦将目光放在那人身上,不論是否服氣都要由衷感慨,這玉安公主确實生得極美,一瞥一笑自有風情,隻是身量未免太高,竟與尋常男子無異了。
且不論她們在心底如何評價,面上都是一副和煦模樣,含笑看着這及笄公主向國君叩首三次,手疊額前行了大禮。
大禮共行三次,在國君沉穩地讓他平身後,郁安直起身,看向了高座上的遠梁君主。
“上前來。”君主如是道。
郁安看了一眼宮廷女眷那列,最先看到的是郁氏情緒深重的眼睛。
她也很不好受,孩子被扮作女身,連成年大禮都隻能依照女子習俗落成。
但無論如何,他們母子二人要在深宮中存活,都隻能如此。
郁安将她的愧疚與掙紮看在眼底,對自己的處境并不會抱怨什麼。
于他看來,隻要達到目的,無所謂用何種手段。
求生如此,做事更如此。
心下一片清明,郁安拾階而上,衆侍女則回退左右,屏息凝神地觀禮。
來到國君與王後身邊,郁安垂眸跪下,露出順從的姿态。
王後眼神裡帶着似真似假的欣慰,優雅起身,自一邊女官呈上的托盤中取出一支雕飾精緻的發簪。
拾起發簪,她纖長的指節一停,目光在台下掃了一圈,頓在某個角落。
而後她收回目光,用手中的雕花金簪輕輕盤起郁安半垂的烏青長發。
“玉安公主,賀你成年。”
郁安擡眸對上李氏含笑的眼睛,“多謝王後。”
不必旁人相扶,郁安理好衣裙站起身來,早已不見幼時被裙擺絆倒的窘迫。
他站在王後身側,轉身面對着前來觀禮的一幹人等,從神色各異的男男女女裡準确找到自己想見的人。
禮肅靜立在最下方,眸光淺淺,像一片皎潔溫和的月光。
及時接住了郁安投過來的視線,禮肅眼尾一彎,笑顔輕展。
郁安也對他彎眸,但人多眼雜很快就掩去笑痕,接過了宮人呈過來的醴酒。
将兩人心照不宣的互動看得分明,站在梁嗣身側的趙遠之吸氣,恨不得用眼神把禮肅大卸八塊。
一直盯着這個僞君子看也不值當,他冷哼一聲,又轉頭去看郁安。
向來簡樸的玉安妹妹濃妝豔抹起來也很好看,趙遠之看了一會,莫名其妙臉又紅了。
飲酒結束後是聽封賜字,郁安将醴酒飲盡,專心聽着宦官高吟聖旨。
聖旨無非是歌頌國運鴻昌,又贊美公主品行淑端溫良恭順,今此及笄,望其團結親族愛子愛民,身作表率弘揚皇室之風。
說是賜字,其實還是“玉安”二字未改,郁安聽罷,跪地謝恩。
宦官将禦旨交出,郁安擡手去接,跪地長拜幾息,緩緩直起身來。
在禮成的前一刻,變故發生了——
郁安聽見耳邊一聲脆響,如玉石相擊,而後頸側一沉,盤好的發絲已盡數散開。
墨發傾灑如瀑,遮住他的側臉。
在四下的驚呼裡,高台上的華服“公主”垂下眼睫,看向了斷成兩段墜落在地的金簪。
象征吉祥的金簪無故斷裂,雖未有實在的損失,但終究寓意不好。
公主的及笄大典出了這樣的差錯,饒是國君沉穩,也不由皺着眉頭問責了禮儀司。
禮儀司中人人自危,表示金簪是年中就讓出了名的工匠在做的,每個環節都有人盯梢,絕無殘次一說。
既然金簪本身沒問題,出問題的就是接觸金簪的人。
但這東西一直由專門的宮人妥善保管,從無疏忽,怎麼一放在公主身上就斷開了呢?
國君下了死令要查,底下的人不敢不從,刨根問底抽絲剝繭盤問過無數宮人,最終一無所獲。
可除此之外,也隻有王後和公主碰過金簪了,沒人敢疑心待人寬厚的王後。
事實難以探查,但宮中已漸漸有傳言說:玉安公主是不被神佛承認的不詳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