賞荷一行,實在無趣。
烈日似火,那片粉綠池塘即使生機盎然,也叫涼亭中人無心觀賞。
廷尉公子本是個話少之人,但無奈面對的是一國公主,隻能絞盡腦汁想話題。
郁安一直興緻缺缺,看他急得汗都出來了,便順着他的話問了幾句。
廷尉公子松了口氣,應答之後,擦了擦汗,不再無窮無止地找話題。
郁安遞給他一盞茶,廷尉公子急忙道謝,恭順之至地接了過去。
遠處的範泉摘了片蓮葉罩在頭上,為自家主上歎了口氣。
應付了國君默許王後安排的廷尉公子半日,郁安倦怠至極,洗浴完往床上一倒,直接睡過去了。
但接下來的日子,他将要應付的遠不止一個廷尉公子。
不同于性子内斂的廷尉公子,太常公子和少府公子都是性情熱烈、精力旺盛之人,安排的行程很滿。
郁安奉陪了幾日,後來直接順着性子推了。
此後還有各類高官家的公子世侄,面孔有新有舊,有的甚至曾是郁安上學宮時的同窗。這些人雖有家族底蘊但為人一般,或是學識出衆卻寒門無依。
也有人品和家世都相當的,這類人的邀約,郁安看在國君的面子上推脫不得。
借此機會,郁安将這個時代的娛樂玩了個遍,賞荷泛舟、四處遊玩無盡風雅,靜坐時撫琴作畫也能接受。
他被帶着聽過幾場戲,欣賞了一些起伏誇張的情節,覺得還算有趣。
蹴鞠投壺也是有的,有時世家宴會,郁安被催促着參與,被衆人簇擁着拔得頭籌,神情卻還是平淡的。
但郁安反應越是冷淡,那些人越是喜歡逗他說話,大大小小的稀罕物奉上眼前,像是覺得博美人一笑也是莫大功德了。
郁安覺得厭煩,卻不能翻臉,隻好将應酬能推就推,隻參與那些實在躲不開的位高者的宴會。
宴會上需要應付的人少了很多,熾熱的目光少了很多,且不是所有的世家公子都想娶公主,做驸馬固然為家族争光,可入朝為官未嘗不是一條更好的出路。
和這類人接觸,郁安壓力稍減,隻當是結交朋友罷了。
在夏末的一次宴集上,郁安見到了梁嗣。
近幾年梁嗣沉寂在東宮,專注學習帝王之道,郁安僅在幾次年宴見過對方。
國君在年初為梁嗣行了一場隆重的冠禮,禮成樂起,階下群臣跪地,高呼儲君千歲。
及冠之後,梁嗣不再拘在東宮,開始協助國君處理國事,在外露面的頻率也高了起來。
郁安能在臣子宴集上見到對方,也不算稀奇。
按例儲君與臣子不得交往過密,梁嗣應當适當避嫌。他能拒絕小官的阿谀,可對朝廷重臣奉承的宴約,卻不會直接推掉。
态度暧昧,顯然也有結交權臣之意。
郁安能猜出梁嗣的想法,對此行徑不過多評價,遇見了就颔首示意,算是對異母兄長的招呼。
後幾年梁嗣對他的惡意不再表現在臉上,但眼角眉梢盡是輕蔑,見郁安主動示好,嗤笑着轉開了頭。
郁安不理會他的輕慢,也挪開了眼。
場中之人将“兄妹”二人的互動看在眼中,神色各異。
太子殿下不喜公主,這在國都裡不算秘密,隻是沒想到二人既已成年,都還是交情尚淺。
若是想搭上公主這條線,就意味着會得罪太子,一時間想要溜須拍馬之人陷入兩難。
可國君授意的驸馬人選們則沒有選擇的餘地,有玩世不恭者偏愛那張美麗的臉,也有居心叵測者貪求國君姻親。
這些人手段盡顯,争得好不熱鬧。
郁安忙于虛與委蛇,不得空閑,卻還記着問範泉禮肅是否回信。
範泉神色不明,說主上未有回應。
一年多不見禮肅了,郁安洗漱後取下钗環,斂眸深思幾秒,然後将那簪白梅連同瑪瑙镯一起裝進了妝奁最下層。
已經有人向國君提到公主推約的事,郁安被國君目光一壓,便不再拒絕權貴們的邀約,宴會作樂也好,外出賞景也罷,反正閑來無事,能去則去。
日子越過越無趣,在郁安暗暗計劃着,要帶着郁氏離開的時候,京中忽然傳出一則奇異的謠言。
由于公主近來被權貴們争相讨好,四處遊玩,民間自有見過公主真容的人,感慨确實對方是金玉之人,實乃福運加身的遠梁明珠。
卻說有個異鄉人,聽聞公主美名心生敬仰,求娶心切,無奈地位懸殊,隻能有求神佛。也不知他從何處求來公主生辰八字,找了個江湖算卦的無名道士看看二人八字是否相合。
但夫妻緣分沒算出來,那無名道士一見公主生辰年月,高呼此女雖有運勢,卻命格絕慘,是個親緣寡淡無夫無子之人。
那人吓得不敢再生旖旎,連夜逃出國都此生都不敢再來。
要深究這則故事源起,那異鄉人和算卦道士已然無蹤,唯留這些無根據謠言喧嚣塵上。
自那年求雨靈驗,公主一直是遠梁國中有福之人的代表,眼下謠言傳得沸沸揚揚,很多人站出來說公主“命格有損”“夫家難旺”“子女緣薄”。
有人不信邪,也偷偷請人為公主算命,卻卦象混亂,難得結果,将信将疑過後被人一勸,也就随波逐流起來。
公主雖好,卻是個克夫之人,娶不得,娶不得。
信奉神佛之說的人不在少數,世家大族比常人更講究運勢,縱有少數人意見相左,但見大家都對公主避之不及,也不好公然為公主發聲。
一夕之間,門庭若市的公主府重歸平靜,連市井閑人都不願路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