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聲音太熟悉了,像枯葉墜落,點出湖面陣陣波痕。
頃刻間,郁安緊繃的身體放松了下來。
将膝蓋放下,他唇邊綻開一個極盛的笑,“阿肅?”
禮肅不答,将唇瓣從郁安耳側挪開。
郁安已經确認是他,伸手去碰禮肅蓋在自己眼前的手,“可以放開我嗎?好黑呀。”
睫毛在掌心震顫,像是一對輕巧蝴蝶。
禮肅紋絲不動,“回答我的問題。”
郁安慢半拍才回想起他方才的問了什麼,輕聲笑道:“沒有誰能碰,隻有阿肅。”
禮肅眼簾半垂,看着他淡色唇瓣開開合合,隐約可以窺見其中貝白的牙齒和殷紅的舌尖。
環境太暗,禮肅卻起了探究的心思,受蠱惑般向他靠近。
近到連呼吸都交纏在一起,郁安忽然開口了,帶着一點疑惑:“阿肅?”
禮肅回神,又瞥了一眼他的唇瓣,這才退開距離,一句“為何隻有我能碰”輾轉唇齒,終是被咽下肚去。
遮住眼睛的手掌移開了,郁安緩緩眨眼,借着幽微的光線去看禮肅。
數月未見,禮肅眉目輪廓似乎深刻了些,眸色深沉如墨,在幽暗的環境裡亮得像是某種獸類。
清風霁月的名門公子不再撫琴烹茶,成了運籌帷幄的執棋者。
清淩褪去,變得沉穩。
郁安對着面前的青年一笑,“阿肅。”
笑意盈盈,依戀如舊。
禮肅握住郁安的手腕一帶,将他抱進懷裡,“阿郁為何不再來信?”
這個擁抱來得突然,郁安怔了一下,才回抱住禮肅的肩膀,安撫性地拍了拍。
“怕阿肅覺得無趣,就不再寫了。”
禮肅埋首在他頸窩,聲音很低:“我一直在等。”
郁安被對方高挺的鼻尖蹭得發癢,縮縮脖子認錯:“對不起,阿肅,我太忙了。”
一向寬容的禮肅這次卻沒寬恕他,“忙着……做趙遠之的未婚妻麼?”
并不知青年匿在暗處的眉眼已然冷凝,郁安被對方沉悶的語調逗笑,“别說笑了。”
禮肅不再言語,擁緊了郁安的腰身。
這不符合君子禮儀,也不符男女授受不親那套說辭。
但禮肅居然什麼都沒說,反而打破原則,将他抱了好久。
郁安對禮肅的轉變感到驚訝,被松開之後還盯着禮肅瞧個不停。
禮肅泰然自若,任他怎麼看。
郁安問禮肅怎麼會來遠梁國。
禮肅對他的問題避而不答,但牽着他的手不放。
在郁安追問之前,禮肅目光輕垂,“我是偷偷來的,沒有地方落腳。”
郁安立即道:“去公主府,那裡都是我的人。”
禮肅遲疑:“這……合适嗎?”
郁安當然說合适。
禮肅在遠梁不算出名,隻是那張俊美的容顔太出衆,上街還需遮掩才行。
郁安拉開房門想找人去取幕籬,被禮肅牽住手腕帶回屋内梳理微亂的頭發。
守在門外的範泉:“……”來早了?
沒等他及時退下,郁安已經重新出來,囑托他去取兩個幕籬來。
範泉頭也不回就去了。
國都繁盛,來往行人衆多,郁安和禮肅都罩幕籬遮掩身份。
玉安公主名聲太大,這兩年又外出立府,國都中人幾乎都認識郁安。
不想禮肅被發現,郁安牽着他疾行下樓,上下馬車都有意擋在對方身前。
偏生他生得文弱,擋去别人目光尚且不夠,往禮肅身邊一站像棵精緻的玉竹。
禮肅身形一頓,勾着郁安的腰下了車。
公主府的侍從迎了上來,視線粘在了禮肅搭在郁安腰身的手上。
禮肅睫羽半垂,将手放在郁安側腰沒松。
郁安不知此事,摘下幕籬,對他笑了一下,“随我來。”
兩人攜手進門,使得那一路的仆從都瞪大眼睛。
原來清淩淩的玉安公主真正笑起來是這樣的,原來這位殿下也會這樣态度熱絡地對一個人。
隻是看這人身形,不像是趙小将軍啊……
郁安将禮肅帶去了自己的小院,站在池塘邊對他一笑。
“這是我說的,蓮子很好吃的池塘。”
“北側是我的屋子,東西兩邊的廂房都是幹淨的。阿肅若是不嫌棄,可在此落腳。”
“若是不喜歡,院子百步外還有一方小閣樓,大熱天住着也很舒适。”
“還有……”
禮肅來到滔滔不絕的人身邊,目光輕柔得像是将散的露水,“不必麻煩,我很喜歡。”
郁安揚起臉,“阿肅喜歡,那就很好。”
他眉眼彎彎的模樣,總是天真又純粹。
可他太灑脫,很多事情都不願刨根問底。
一如那些不知原因的回音寥寥的信件,一如當初毫無預兆被告知禮肅的離開。
禮肅卻想要他多問,想要他追問不休,想要他死纏爛打。
阿郁總是這樣,在不該懂事的時候懂事,任性的時間又太少。
禮肅目光投向清波蕩漾的池水,“先前不回信,是因為那邊盯得緊。”
郁安看着他清隽的側臉,“沒關系的,我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