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安手臂後撤,那根勢如破竹的長槍溫順至極地回退。
被掌心溫度一燙,如沾水紙雕,片片溶解,最終化成無限霜花飄落大地。
有一片雪花被寒風吹到了薛無折虎口。
他低眸瞥着那片雪花,霜花化水,順着肌膚滾落。
郁安怎麼會沖破靈戒封印?
一個修為盡廢的人,體内竟重新翻湧起蓬勃的靈力。
靈力的外溢程度,叫旁人都覺出異樣。
是因為什麼才會發生這樣大的改變呢?
答案隻有一個,是吞星珠。
郁安用了吞星珠。
時效未過,那張木讷平凡的臉卻已消失不見,重新露出五官本來的清豔來。
薛無折沒看郁安的臉,目光下移,落到了對方平坦的小腹上。
郁安召出神兵匕首,猛然刺入束縛陣法的核心。
匕刃翻轉,浩瀚靈力注入,陣法如鏡碎裂。
做完這些,他站直身體,望向了空中的冥霜谷主。
“别來無恙,冥霜谷主。”
冥霜谷主皮笑肉不笑,“不知郁安仙君大駕光臨,有失遠迎。”
郁安莞爾道:“谷主年事已高,兼顧不得也是情有可原。”
他輕飄飄的目光掃過來,徐關喉頭一緊:“……宗門逃犯,還敢造次?!”
不是說不可一世的郁安仙君在地牢裡飽受酷刑嗎?為何對方體内修為不減反增了?!
這渾厚的靈力,一定不止元嬰後期。
難道在無人知曉的時候,郁安已經順利突破了?
郁安笑容消失了,“慎言啊,後生。若你想被我教規矩,便隻管來。”
沒人想被郁安仙君親授規矩。
可同樣的,徐關也不想在衆師弟目睹下駁了面子,于是當即砍出一道劍光。
然後被郁安甩袖打了回來。
劍光增長數倍,劃破了徐關衣角,聊以震懾。
郁安擋在薛無折身前,看向冥霜谷主,“谷主緣何對我這小徒窮追不舍?聯合整個宗門的人一同圍攻,以多欺少,當真是為老不尊。”
冥霜谷主法相未收,面對夾槍帶棒的質問,額角猛跳。
他維持着語調平穩:“薛無折竊取我宗至寶,就是千刀萬剮也是不為過的。”
郁安彎唇一笑,“我的徒弟,何須你來定罪?”
說這話時,他眉眼間肆意如初,像是從未被人苛責打壓。
可如今對方獲罪後任人擺布的事,幾大宗門的宗主也略有耳聞。
不可一世的郁安仙君,成了可憐的落水狗。
要算恩仇,就全憑各方修士的良知了。
與郁安有過舊怨的冥霜谷主自然不會放過此人,隻是這人今日狀态不退反進,倒叫人看不出深淺了。
郁安當然知道冥霜谷主是還在觀望,姿态仍舊從容。
“你說我徒弟偷你至寶,可有憑證?憑着一己之見便合衆動手,将小輩打成這樣,未免太過了。”
說着,他回瞥了薛無折一眼。
薛無折染血的面龐俊美如舊,眼眸低垂,以劍撐身,像是在勉力戰立。
見到他這幅半真半假的可憐樣,郁安撤去視線,再看向冥霜谷主時目光已經冷了下去。
“薛無折擅闖禁地,盜我谷中秘寶,以至護山大陣失效,造成冥霜谷大亂……”
谷主笑得牽強,“這是所有弟子有目共睹的,還要什麼證據?郁安仙君就是想要為徒弟開脫,也要講講道理。”
郁安甩刃斬去了一條自地底纏繞而來的符枷,冥霜谷的人趁着兩方交談,竟還在悄無聲息布陣。
“不講道理的人是誰?”
郁安後退一步,扶住了薛無折的肩,對方本在勉力支撐,此刻眼皮一擡,突然看了過來。
郁安接收到他過于幽深的眼神,卻不予回應,自顧自與其他人對峙。
冥霜谷主略微擡手,對着谷中衆人做了個“不要妄動”的手勢,這才重新看向郁安。
“郁安仙君,偏袒也需有度,衆目睽睽,你又該如何給我們交代?”
虛空法相澄明,在灰白雪天也閃着金輝,乃是無聲的威懾。
郁安沉着至極,“谷主這是一口咬定時薛無折做的了?若查出不是他,你又待如何?”
冥霜谷主冷哼,并不對這個假設予以回答。
郁安笑了,“既如此,那便搜吧。”
話音落下,他将薛無折右手執起,指尖在那輕透的靈戒玉石上一點。
靈力宛如滴水入海,輕易破開主人禁制,将戒中光景呈現在衆人眼前。
“我徒弟身上就這一個儲物靈戒,多年随身攜帶。就算真拿了什麼至寶,在他身上尋不到,也隻會放在這裡。”
“薛無折月朗風清之名太甚,諸位都該有所耳聞,竟還這樣不依不饒誣陷人?”
這片光幕偌大明亮,叫所有人都能一眼看清戒中景象。
芥子空間不大,法器和卷軸按類陳列,所有物什都光線暗淡,看上去品相一般。
一切都乏善可陳。
正道君子的儲物戒和他流傳的聲名不符,竟清寒拮據至此。
衆人難以置信,可眼睜睜看着光幕由明轉暗,也無可辯駁。
光幕消失後,原先師徒二人站立之處已空無一人。
在周旋之際,郁安已經悄悄在結印,隻待衆人轉移目标,立即就帶着薛無折移至了數裡之外的地方。
寒風凜然,冥霜谷主最先反應過來。
此人手中動作不停,法相一撤便順着殘存的氣息,朝着一個方向追了過去。
這廂郁安搭着薛無折的肩,跑出百裡,呼吸都還算平穩。
隻是靈力外溢更嚴重了。
瞬移符已用,他們走上了壓制修為的冰原。
還未逃脫就需要一路急行,側臉被寒風刮得生疼。
郁安腳步不停,拖着薛無折繼續往前。
這麼一會功夫,薛無折恢複了些許體力,倒也沒到非要人攙扶的地步。
但他依舊由着郁安擺布,被搭着肩膀走出數裡,還是那副柔弱模樣。
隻是低垂的眼簾下,鳳眸暗色漸濃。
“為何救我?”
寒風将嗓音吹得破碎,白衣染血的青年微微偏過臉,看向了身邊人。
等不到郁安回應,他重複問:“為何要救我?”
沙啞的嗓音似乎帶了重量,顯然是一定要一個答案。
郁安走得飛快,在察覺到薛無折有掙紮意圖時,才大發慈悲地轉過臉看他。
“因為覺得你命不該絕。”
薛無折視線黏在他臉上,“什麼意思?”
郁安解釋道:“你不該死在這裡。”
迎面的寒風本該刺骨,但郁安此刻卻毫無所覺,唯感腹部滾燙。
吞星珠在運轉,讓靈力枯竭的軀體煥發生機。
郁安忍着經脈被強行複蘇的不适,對上薛無折冷漠的眼神,繼續說道:“别誤會,我不是在可憐你。你拿回自己的東西天經地義,冥霜谷不該害你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