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不在結界内,實在受不住就回寝殿了,第二天稱病不見群臣,諸位大人取證一天一夜,取得死去活來,離開昭德殿時誰也張不開嘴喊冤了。
同一時間,雲寰劍宗安置在隴右、河西以及沣郡的駐點内,接到調令的劍宗弟子也迅速行動,把賬冊上參與過“育嬰堂案”的地方官員打包送進了當地府衙。
放在平時,一口氣處置這麼多人,就算是皇帝也需要時間去權衡利弊得失,但這件事有劍宗在上面暴力鎮壓,于是快刀斬亂麻,該流放的流放,該殺的就殺。
後續的處理謝檀衣和季雲涯沒有參與,臨走前,謝檀衣又拜訪了乾元帝。
乾元帝确實病了,也沒力氣端架子,穿着一身半舊的常服,衣服不那麼體面,但看着确實柔軟舒服,他靠在軟榻上,見謝檀衣進來,便坐起來一些。
“在寝殿與謝仙師會面實在是失禮……”他虛虛拱手,又咳了兩聲:“還請仙師見諒。”
謝檀衣颔首,從袖中又拿出一個玉瓶。
“我與師弟今日便要返回雲寰劍宗了,這幾日見陛下風寒症愈發嚴重,這瓶丹藥贈予陛下,還望陛下保重龍體。”
内侍忙碎步上前,從謝檀衣手中接過玉瓶。
乾元帝怔了怔,他拿過那小玉瓶摩挲了兩下,又看向謝檀衣,語氣裡難掩自嘲:“朕還以為,仙師對朕不會有什麼好印象,是朕識人不明,讓大奸大惡之人坐享高官厚祿……”
謝檀衣擡眸,湛藍色的眸子平靜如湖泊,他看着眼前這個四十多歲的男人,看他寝殿裡算不上奢華的陳設和軟榻邊擺放的一摞摞奏折……
“我見過很多皇帝。”謝檀衣淡淡道:“你算不錯的,比起我故國那位亡國之君要強上許多。”
乾元帝:……
安慰的很好,下次别安慰了。
無語之下,那種傷春悲秋的惆怅倒也真被沖散了不少,乾元帝失笑,再次拱手道:“昨日昭德殿前,有别有用心之人意圖挑撥,還請您轉告岑宗主,朕深知若無劍宗庇護,琅洲絕無如今太平景象,朕心中常懷感激敬佩之情,不會因為旁人一兩句挑撥而動搖分毫。”
謝檀衣還禮。
……
出了盛京城,謝檀衣和季雲涯直接禦劍回宗門,沒有了跟在身後的十數條小尾巴,季雲涯幹脆肆無忌憚的和謝檀衣同禦一件法器,他就站在謝檀衣身後,手臂圈着謝檀衣,下巴搭在謝檀衣肩上,時不時蹭蹭謝檀衣的耳朵,黏糊的不行。
“總算沒有旁人了。”他大狗狗一樣拱了拱謝檀衣修長的脖頸,鼻尖擦過溫熱的肌膚,滿足的深吸口氣:“師兄,你近日好像不太高興,因為那些孩童?”
謝檀衣握住他圈在自己腰間的手,點頭後又搖頭。
修行久了,他見過很多這樣的事,衆生皆苦,見得多了,他仍會悲憫,卻也難免麻木,師尊曾告誡他,沒有人能救世,修士的修為再高,也終歸是天道下的一粒微塵,世間事無法盡如人意,行事但求無愧己心。
這件事他自認已經做到了極緻,倒也不至于沉湎其中,他隻是想到:
“你說過,在你年幼時,在我帶你回雲寰劍宗之前,你也在育嬰堂裡生活過。”
“啊,這個确實……”想起什麼,季雲涯又笑了:“師兄,我在的那個育嬰堂不存在這樣人吃人的勾當,就是讓我們幹活,但饑荒年月裡糧食是稀罕物,所以經常吃不飽,我就帶着一群孩子去挖野菜,放魚簍子摸魚……嗯,反正還算過得去。”
謝檀衣将信将疑:“饑荒……還有野菜和魚嗎?”
他見過饑荒,人群就像掠過的蝗蟲,草根、樹皮甚至是泥土都要刮走一層,哪還有野菜和魚。
“沒那麼嚴重,後來劍宗的人帶着條蛟妖下山,下了場及時雨……”季雲涯說:“我還會上樹掏鳥蛋,抓田鼠……反正也沒太餓着……”
他說着說着,偏過頭吻在謝檀衣耳朵上,“田鼠師兄吃過嗎?哪天抓兩隻雲錦鼠,烤來給你嘗嘗,我烤這個很拿手的。”
“不可。”謝檀衣正色道:“你不要去禍害你白粟師兄後山的雲錦鼠了。”
“漫山遍野都是!那是他那座山上野生的!”季雲涯啧了一聲,小聲說着自己的壞心思:“我就偷着掏兩個,成百上千的,白粟師兄怎麼可能發現。”
謝檀衣說:“他會發現的,上次你送我的那個暖手袖籠,他說看花紋是白雪三十一和桃酥五十六。”
“他胡說!”季雲涯說:“那兩塊皮子是我在山下買來的,花了我兩個月的月奉,那東西可不好抓了,我設了兩次套都沒套住……”
謝檀衣點頭:“所以,是未遂。”
季雲涯:……
他終于反應過來,嗷嗚一口咬住謝檀衣的耳垂,不舍得用力,咬完又親一親:“好啊師兄,你學壞了,竟然詐我,你以前不這樣的……”
“我以前也這樣。”謝檀衣輕笑:“我是行伍出身,怎會不知兵行詭道。”
我也知道你在故意岔開話題,不想提起幼年經曆的苦難讓我為你憂心。
季雲涯也笑了,抱着謝檀衣晃了晃,又不可思議的問:“白師兄真的給他後山的雲錦鼠一隻隻取了名字?怎麼會有人閑成這樣?他是半夜孤枕難眠所以跑去給雲錦鼠編号嗎……”
“白師弟一向勤勉,夜間休息也在打坐吐納,并不會孤枕難眠。”謝檀衣一本正經的為自己的乖師弟正名,又忍不住轉頭看了眼不乖的這個。
他一轉頭,季雲涯的唇就擦過他的耳朵,好像察覺到他不滿的視線,季雲涯勾唇笑道:“師兄想說我不夠勤勉?我不勤勉修行速度都已經如此之快了,若是勤勉起來,豈不是不給别人留活路。”
“那也不能過于放縱。”謝檀衣微蹙起眉,“因為賴床,你曠掉許多早課,尤其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