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雲涯沉下臉色,冷聲道:“你敢拿我師兄的安危挑釁我?”
“我挑釁你爹!”心魔急切道:“他有危險!我能感受到,你個蠢貨能不能再快點!”
季雲涯罵:“閉上你的狗嘴!你怎麼知道我師兄那邊的情況?!”
他嘴上罵着,禦劍的速度卻快了一倍,大雨拍打在靈力流轉的結界上,腐蝕出一片坑窪。
“我不知道為什麼……”心魔在他腦海中喃喃自語:“我就是能感受到,他受傷了,傷的很重,不然不會元神受創……”
風徵在腳下發出不堪重負的嗡鳴,季雲涯将靈力催動到了極緻,他被心魔一句話亂了心神,卻仍在嘴硬,咬牙道:“我與他有道侶靈契烙印在彼此的元神上,我都不知道他受傷了,你怎會知道?!”
他低聲重複:“你不知道……他不會受傷……你是想亂我心神,趁機作祟……”
心魔冷聲道:“道侶靈契隻能感受到對方的元神是否還存在于世間,等你察覺到異樣,他應該已經……”
季雲涯:“閉嘴!”
心魔不再言語。
然而他隻安靜了一炷香的時間,突然低啞的悶哼了一聲,再次開口,季雲涯都能聽出他聲音裡的虛弱,他對季雲涯說:“你突破到渡劫期吧,去保護他。”
季雲涯:……
最了解自己的,果然還是“自己”。
一個說出去會震動整個修真界的消息——季雲涯随時有可能突破到渡劫期,一個實際年齡隻有二十七歲的渡劫期劍修。
他少年時,甚至會害怕這種修行速度,當他吃飯、睡覺、走路時,靈氣便自然而然的湧入他的身體,好像他的身體裡住着一個不知餍足的怪物,他很害怕,怕自己像一隻灌滿水的皮球,随時随地會被漲得炸裂開。
這些年,他始終疑惑自己到底是個什麼東西,直到江琢翻出那六卷古籍,卷軸上那些古老的種族,那些出生時就具有練氣期修為的各個種族……
他終于從千頭萬緒中揪住了一個線頭,他懷疑自己是血脈比較純正的那種上古遺族,這些猜測雖然無法認證,但那些古老的種族并沒有因修為增長過快而爆體而亡的,這總算是給了他一些慰藉。
遲遲不突破到渡劫期,一是不想太過驚世駭俗,還有一個原因……
“我知道你怕我在你渡劫時趁虛而入,所以打算解決掉我再突破到渡劫期。”心魔直接點出原因,他說完停頓片刻,自嘲的笑了聲:“我不會……至少現在不會……”
“你應該相信我。”那不知因何而起的心魔說:“我終歸是你,無論是哪一個你,都絕不會傷害謝檀衣。”
他最後不甘心的補充:“我最多就是把他給關起來綁着草。”
季雲涯:……
……
轟——!!!
蘭時碧色的劍身與安通海的一雙手掌撞在一起,強悍的氣勁将地面枯死的樹木全部連根拔起,飛沙走石間,謝檀衣被這一掌拍的倒飛出去,徑直砸入遠處的矮山,山石崩裂,煙塵四起吞沒了他的身形。
江琢握着兩把劍,跪在地上不停吐血,他狠踹安博仁一腳,怒吼道:“什麼符修能空手接住劍修的劍?!這是什麼怪物?!你們符宗是不是練邪功了!!”
安博仁胸口破了個大洞,要不是謝檀衣及時一劍批下來,他差點被他叔父給掏心掏肺,此時趴在地上也是氣若遊絲:“容我推演一二,我能感知到,和那個五頭鳥的陣法有關……”
他趴在一地血泥中,顫抖着手從乾坤袖中探出個星盤。
遠處,謝檀衣自碎石中扶着劍半跪起身,肺腑震蕩灼痛,他嘔出一口帶着血塊的血,擡手用手背擦了下唇角。
血太多,擦不幹淨,隻在袖口留下大片的嫣紅,他身上血色斑駁,額角破了,血流進眼睛裡,天地間一片模糊的紅,恍惚間有柔軟的東西擦過持劍的手,他偏過頭去看,才發現季雲涯送他的發帶不知何時滑落下來,它到底是一件法器,有生命一般糾纏在他手腕上,倔強的收緊,生怕被弄丢了。
很黏人的樣子,像送出它的那個人。
他緩緩呼出含着血腥味的一口氣,将那條發帶收進袖子裡,握劍的手顫抖不止,神色卻很冷靜,右手豎劍于身前,左手捏劍訣,碧色光華流轉着映亮他堅毅的一雙眼睛。
下一瞬,他如離弦之箭般再度迎上安通海。
他已傾盡全力,渡劫期的恐怖威壓如山海傾覆,下方的地面寸寸崩裂,劍氣兇戾的劃破雨幕重重撞上安通海,随後是海潮般連綿不絕的劍光,蘭時引動一方風雷,昏沉的天幕上電光翻湧。
“檀衣——!!”江琢目眦欲,又踢一腳安博仁:“怎麼回事?!怎麼破?!”
安博仁擡起滿是恐懼的一雙眼,他臉色蒼白,嘴唇顫抖着吐出字句:“這個陣眼……這個陣眼……”
江琢蹲下身,“啪啪”給他兩巴掌,“清醒了嗎?快說!”
“這個陣眼,将另八十一個陣眼的靈力都彙聚到了,我師叔身上?”安博仁自己也是将信将疑,反問江琢:“真的有人能承受八十一座靈脈的靈力嗎?”
“你特麼問我我問誰啊?”江琢禦劍而起,努力湊近激戰中的兩人,半空中劍氣縱橫、靈流雜亂,他差點被掀飛出去,勉強到能看清謝檀衣的身形時,就再難以靠近,隻得在這個距離傳音道:“檀衣!别打了,快跑!這個怪物吸收了八十一座靈脈的靈力,我懷疑他已經不是安通海了!”
此時的靈流混亂不堪,他不确定謝檀衣聽沒聽到,還想再說一遍,又被兩人沖撞的靈力波動給掀了出去,他狼狽不堪的落地,忍不住想,若不是他們提前發現“觀山海”不對勁,那安通海是打算用八十一座靈脈和那八十一個站在陣眼上的修士做什麼?!
吸收所有人的靈力嗎?他是瘋了嗎?
半空中,謝檀衣隐約聽見了江琢的話,劍芒直指安通海的眼睛,趁安通海後退避讓,他透過一片暗紅的視線再次打量眼前人。
謝檀衣傷勢頗重,安通海自然也好不到哪去,各處要害都被劍氣洞穿,可他絲毫不受影響,那張蒼老的臉上青筋暴突,血管如同蠕動的蚯蚓,口中發出尖銳的鳴叫。
然後,他就在謝檀衣眼前,後背爆出了一團血花,一對兒白骨羽翼背後支出,上面還挂着淋漓的血肉,轉瞬又向謝檀衣撲來。
電石火光間,謝檀衣意識到什麼,瞳孔驟然緊縮。
安通海确實不是安通海了,而是——
蘭時劍脫手而出,裹挾萬鈞之勢,拖拽着繁星般的劍氣攻向那怪異的鳥人,謝檀衣卻在半空中腰身一擰,轉身撲向地面。
溝壑中,那不祥的紅色陣法映在湛藍色的眼瞳裡,謝檀衣聽見身後蘭時的嗡鳴,那是與他心神相連的劍,他能感受到劍式頹微,最終難以為繼……
鳥嘯聲尖銳刺耳,轉瞬便近在咫尺,謝檀衣全然不顧,他甚至放棄了阻隔雨水的結界,用盡一點一滴的靈力,隻要……
再快一點。
“噗——”
穿透皮肉的輕微聲響,謝檀衣停在距離那鳥骨一步遠的地方,左肩傳來劇烈的疼痛,血洞中隐約可見森白的骨骼,雨水淋的他睜不開眼,他仰頭,看見那具骨架,空洞的眼眶裡,十隻血紅色的鬼火在雨中明明滅滅,似是輕蔑,似是譏笑。
謝檀衣垂眸,沉聲道:
“寒律——”
銀色長.槍自儲物戒中閃現,謝檀衣握住那熟悉的槍杆,輕聲喃喃:“好久不見了。”
下一瞬,這把普普通通的凡間兵刃,悍然無畏的刺向猩紅的陣法,帶着沙場之上以烈火淬煉出的戰意,一往無前的刺破绯色流光。
五頭鳥眸中的火焰猝然炸裂開,一隻魑魂鸮的幻影騰空而起,在陣法上空徘徊不去,安通海發出撕心裂肺的鳴叫,血肉一寸寸崩裂,最終化為一具生着骨翼的人形骨架。
模模糊糊間,謝檀衣聽見江琢似乎在叫他,他扶着槍,重重的單膝跪在泥濘中,滿口腥甜的鐵鏽味,每次呼吸都像在吞下一柄尖刀。
模糊的視線裡,袖子動了動。
被血染紅大半身子的小紙人費力的爬出來,一疊聲的叫:“師兄……師兄……”
謝檀衣沒力氣擡手,隻能看着它一點點爬上袖子。
季雲涯的聲音裡帶着沙啞的哭腔:“師兄,你受傷了嗎?師兄,我就快到了,你等等我……”
喉結滾動,和着血沫的嗓子裡虛弱的溢出一聲: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