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既然對方會手語,萬穗放下水杯,雙手飛快的開始結印。
【人均會手語?你們九龍城寨是不是曾經,被一發出聲音就會吃了你的外星人入侵過?】
“不是外星人。”
【那是什麼?那是什麼?】萬穗非常好奇,追着龍卷風問。
龍卷風對這段過往不是很想提及,又幾乎在萬穗期待的眼神裡繳械投降,幹脆自己手動打開自己的靜音模式。
也就是閉上了他的眼睛。
一輩子小心謹慎的龍卷風忘了一點,對面的萬穗手腳還健全,這種情況隻要一個大逼兜就可以打開他的收音器。
當然,萬穗不會打龍卷風大逼兜,她會輕輕靠近龍卷風,用手捧起龍卷風的雙頰,把龍卷風拉向她。
她把嘴唇靠近龍卷風的耳朵,用氣息說話,吐息說話間的熱浪拂過龍卷風的耳垂。
“求求你了,我真想知道。”
聲音輕的像床上的耳鬓厮磨。
龍卷風歎了口氣睜開眼睛:“是穗穗,最後那段日子,她聽不到了。”
龍卷風拿起被信一摘掉的眼鏡,在萬穗錯愕的眼神中給她解釋。
“消失不是一瞬間而是一個漫長的過程,你在成長發育的同時,另一個你就會一點點逝去。”
龍卷風戴眼鏡的手停滞在半空,他因為這句話停頓了很久,歎了口氣又将眼鏡放回到桌子上,伸手捏着自己高挺的鼻梁。
他清了清嗓子,繼續說:“……先是聽覺,接着是視覺,然後嗅覺,到最後是呼吸和軀體,一個接着一個被剝奪。”
【那可真是一個痛苦的過程。】
“是…很痛苦,但是穗穗很堅強。”
【我是說對你來說很痛苦。】萬穗想象了一下那個畫面,【她是在你懷裡消失的嗎?】
“是。”龍卷風輕輕回答一聲,在醫院沒辦法像煙囪一樣出氣的龍卷風有點煩躁,他隻能把高大的身軀又蜷縮回小小的沙發上。
那更痛苦了,對所愛之人離開的無能為力。
萬穗也躺回自己的病床,扯好被子望着天花闆。
“穗穗總說想聽我唱歌,我太擰巴,唱歌也不好聽,結果你知道的。”
龍卷風蜷縮在沙發上,盯着地闆,萬穗側身躺在病床上,看着高大的大佬伸展不開的手腳。
是遺憾和愧疚充斥的十幾年,但是有期待和期盼,才不至于把靈魂碎成一片片的。
諸多遺憾…怪不得第六章非要去舞廳唱歌呢。
但是當時萬穗她一心撲在任務上,屬實是抛媚眼給瞎子看。
萬穗不忍心看着這樣的龍卷風,她把自己的身體向遠離龍卷風的那一側挪了一點,掀開被子一角,拍了拍床闆,吸引龍卷風的注意力。
【我覺得有點冷,反正床還挺大,能不能過來擠一擠。】
龍卷風從殘酷的記憶中抽離自己,看着學信一那樣挑眉的萬穗,扯下毯子起身關上病房的燈,擠到萬穗的病床上。
病床說不上寬敞,但要想躺兩個人,隻能都側身躺着,龍卷風垂眸看着對面的萬穗,伸手用被子把兩個人裹嚴實。
“還冷嗎?”
龍卷風身上像太陽一樣暖,萬穗搖了搖自己的頭。
兩個人都沒再說話,感受着彼此的氣息。
月光在兩人的被子上,映照出田字形窗的痕迹。
龍卷風長如羽扇的睫毛在輕微的顫動,萬穗放縱地把自己的腦袋抵在龍卷風的胸膛上。
混合煙草的苦澀和須後水的薄荷香氣把萬穗包圍,一股暧昧的氣息又以似有似無的檀木香做載體,包裹二人的呼吸。
萬穗想起了西伯利亞冷冽的風,想起了自己不算無憂無慮的童年時期,和隻有在風中才能得到放松和寬慰的靈魂。
現在躺在自己對面的龍卷風就像那一陣風,一陣毫無理由就會讓人覺得安心的風。
堅強的特工此刻打開了自己的蚌殼,露出最柔軟的血肉,任由自己在龍卷風的安全感中沉淪。
森林的小野獸找到了久違的港灣。
龍卷風擡起手,撫摸胸膛前萬穗的後腦勺,用下巴抵了抵萬穗的頭頂。
“對不起,我不知道你是頭孢過敏的。”
萬穗在龍卷風的胸膛間蹭了蹭自己腦袋,示意這不是龍卷風的過錯。
龍卷風鼻尖的熱氣拂過她的頭發,介于清醒和夢境之間,萬穗一下下數着龍卷風的心跳,她好像非常習慣和龍卷風這樣的距離,甚至連龍卷風的心跳頻率都一清二楚。
思維在遊蕩的萬穗呢喃了一聲:“祖哥啊…”
龍卷風的心跳慢了一拍:“你這樣,更讓我後悔沒留下小時候的你了。”
萬穗把手臂伸過龍卷風的腰肢,摟住他窄而精壯的腹部。
半夢半醒間萬穗提不起自己的手表達文字,她隻能不帶動聲帶地,用吐息說話。
“不要愧疚,我非常喜歡現在的自……己……”
再之後就是綿延漫長的呼吸。
“我也喜歡,無論以前還是現在,快些想起來吧。”
龍卷風看着萬穗細碎的黑色發絲,把嘴唇貼近萬穗的頭頂,将懷中女孩朝他的心髒位置貼近,任由回憶把他的靈魂拖進冰冷漩渦。
—X—
1965 年九龍城寨
晨曦透過窗戶,在淺碎花的牆紙上漾出斑駁陸離。
萬穗躺在床上安靜的睡着,龍卷風伸手撫摸了一下萬穗有些枯糙的發絲,為她冰冷的身軀掖緊被子。
旁邊白嫩的小孩打了個哈欠,看似要醒,龍卷風趕快伸手拍拍孩子圓滾滾的肚子,小聲安撫他,小孩砸吧一下嘴,又睡過去了。
“别把姐姐吵醒了,信一。”
門外一陣敲門聲,還是驚醒了小信一,小孩張嘴就要哭,龍卷風趕快把小孩從床上撈起來,抱在臂彎裡哄着,他戳了一下嬰兒白軟的臉頰,關上門走到客廳。
客廳的收音機裡放着悠揚的爵士樂,貓王動人的嗓音緩緩流淌。
龍卷風打開門,是藍森。
年輕的藍森穿着一身黑色大衣,高挺有折疊度眉骨間,還沒褪去少年氣,眼下兩片青色,是很久沒得到充分休息的形态。
“事情都處理好了?”龍卷風一邊颠哄着信一,一邊問藍森。
藍森脫下大衣挂在臂彎:“都處理好了,我給兄嫂挑了一個還不錯的墓地。”
他看着不哭不鬧乖乖趴在龍卷風肩上的小信一,粉嫩的嘴唇無意識的嘬着,口水在嘴角凝成小露珠。
再想到一在自己懷裡就拼命哭嚎的親侄兒,藍森訝異:“阿祖,你怎麼這麼會帶孩子?”
“經驗。”龍卷風沒去看藍森,對着懷裡的信一挑了下眉毛,小孩子馬上就“咯咯”地笑了起來。
“也對,你給阿占帶過洛軍。”
龍卷風笑了一下,沒否認,但也沒表示确認。
藍森坐在沙發,揉着自己的眉心,龍卷風直接把信一扔到藍森的腿上,剛才還風流倜傥的華探長,瞬間像是被丢個迫擊炮在身上,雙手僵硬地扶住小孩。
小孩快樂地蹬着自己蓮藕般的四肢,藍森則更僵硬了。
龍卷風:“你逗逗他啊!”
“怎麼逗啊!”藍森還僵硬得像石頭,他簡單思考一下,開始:“嘬嘬嘬…”
龍卷風張開的嘴又閉上,最後一口濁氣呼出。
“算了,别逗了,抱着就行,我去泡奶。”龍卷風轉身在客廳翻找着奶粉,囑咐藍森,“就這樣抱着,信一不會哭的。”
“臭小子,你可别尿我身上。”一點點解除石化的藍森,伸手揉揉小信一的後腦勺,仔細看着小孩白嫩,沒長開的眉眼。
對于龍卷風而言,在信一長大的日子中,信一一點點長開的眉眼總是會讓他想起,意氣風發的藍森。
對于藍森而言,懷裡還是一個團子的信一,小小的眉眼,卻總能讓他想起他溫潤如玉的兄長。
如父親般的兄長。
兄長和阿嫂死于一場塌方,正常行駛的轎車,年久失修的隧道,埋葬了兩個年輕的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