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緊張地抓住了龍卷風的手腕,接着便開始哭。
“我什麼都不記得了,阿祖,我把一切都忘了,阿祖。”狄秋失力地跪在地上嚎啕:“我和金蘭結婚這麼多年,她對我說過無數的話,可我就記得一句——活下去。”
“她每天說,每天都對我說,甚至現在還在對我說,活下去,可我覺得我活不下去,阿祖,我連疼都感覺不到,我還算活着嗎?”
“算……嗎……?”狄秋哭得像走丢的孩子
龍卷風不知道說什麼,隻能把狄秋摟進懷裡。
積攢數月的眼淚在此刻決堤,狄秋的眼淚像湍急的江水,把龍卷風的靈魂也一起掀到水裡。
哭吧,哭吧。
狄秋說:“香港第一次下了雪,金蘭這輩子都沒見過雪。”
狄秋說:“外面的小孩每天都在放風筝,我還沒有配過小崽這樣玩過。”
狄秋說:“今天你做的飯真的很難吃,金蘭這樣的大小姐都比你做的好吃。”
一些毫無邏輯絮絮叨叨地話,一些把龍卷風聽得撕心裂肺的話。
……
狄秋說:“陳占這樣殘忍地殺了我的家人,為什麼他的妻兒可以死得這麼輕松?”
聽聞此話的龍卷風愣住,連血液都被定格了,他用力地攥住狄秋的肩膀,問他:“你說什麼?”
“我第一時間就去找陳占的妻兒了,可他的家已經化成了一片灰燼,鄰居說裡面擡出了一大一小兩個屍體,那不是他妻兒是誰呢?”狄秋慢慢跪倒在地上,像是已經哭脫了力,“他們憑什麼死得那麼輕松…”
龍卷風倒退兩步,撞到桌角,他的大腦嗡嗡作響,腦子全是陳占死在他懷裡的最後一句話,以及陳占愧疚的眼神。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阿祖,對不起,原諒我利用你。】
他先說了四個對不起,接着說阿祖對不起。龍卷風現在才想明白,一輩子從來沒和人道過歉的陳占,為什麼一連串說這麼多對不起。
龍卷風也出現了短暫地失憶,他不記得那天他是怎麼走出九龍城寨的,也不記得是什麼事讓他走出了九龍城寨,更不記得狄秋後面說了什麼,他隻記得等他再回去。
狄秋已經一刀劃開了自己的手腕。
深可見骨。
于是龍卷風又自私地找了那個鬼佬醫生,這次他挑揀着說了部分實情。
鬼佬醫生問龍卷風:“你想讓他活嗎?”
“想。”
“那你給他點動力,給他點執念,見過脖子上吊着胡蘿蔔的驢嗎?反正也是活着…”
“我知道了,謝謝你。”龍卷風誠懇地感謝
那個鬼佬看了一眼龍卷風,接着重重地歎氣:“人啊,總喜歡勸想死的人活着,然後把想活的人逼死。”
龍卷風沉默的走出辦公室。
狄秋的病房外,龍卷風抽過的煙屁股堆成一座小山,他最終決定進去賭一把,因為大家最後總是要去一個地方,或早或晚罷了。
“阿秋……”
狄秋在病床上擡頭看他,見龍卷風一直不說話,狄秋又扯了一張白紙,用受傷的手,歪歪扭扭地畫了個半圓,接着舉在臉下。
龍卷風這才下定了決心:“我查了,陳占妻兒還活着,有人提前送走了他們。”
狄秋呆愣住,手裡的白紙飄落在地。
“可能在馬六甲…”
那片落在地上的白紙,翻了個面,笑臉變成了哭臉。
狄秋從此再沒說過一句話,對外界也再無反應,變成一具空蕩蕩的軀殼,那些傷逝,悲憫和溫和從他的眼中飛快溜走。
輸了,賭輸了。
龍卷風給了醫院的牆一拳,給了自己無數拳。
為了生來到醫院的人,仍未斷絕,但龍卷風知道這其中不包括狄秋。
時間慢慢流淌,一個月過去,龍卷風開始覺得他又要失去了,失去了叔嬸,失去了阿占,馬上藥失去了狄秋。
又一個陽光明媚的日子,狄秋回了神。
一個月未進食,僅靠營業液活着的狄秋瘦成了一把骨頭。
他沙啞着嗓子開口:“阿祖,我要建樓,我要賺錢,我要找到那對母子。”
“我要讓陳占也沒有兒子送終。”
陰晴不定的香港,在陽光明媚的日子下了一場天雷交加的大暴雨。
與那張飄落在地上的白紙一樣,曾經的白紙扇也從高處墜下,墜入萬劫不複的深淵。
仇恨和偏執滑回狄秋的眼中。
倒是有了活下去的動力。
可,不是用勇氣和希望決定生死,而是用憤怒,仇恨和日夜難寐。
張少祖,你真的賭對了嗎?
龍卷風問了自己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