植物人狀态的荻萩其實是有意識的。
他隻是沒辦法做出反應。
意識一瞬間被關到一個滿是單面鏡的房子,就像當年的大貨箱,他能三百六十度無死角地看到四周發生的事,但是做不出任何反應。
世界與他無關,他被關在了另一個次元。
白發老頭的意識對着“鏡子”拼命地錘,拼命地踹,拼命地用身體沖撞。
但羸弱的蒼狗撞不動恐懼做的牢籠。
萬穗沒有讓那場噩夢在狄秋面前重現,鋒利的刀割開了萬穗的束縛也割開了狄秋的噩夢。
狄秋看着萬穗破繭而出,看着萬穗殺出一條生路,然後看着萬穗把自己扔出去。
他想為那個年輕勇敢的靈魂歡呼,想為那個充滿活力的女孩鼓掌。
可他還是發不出聲音。
最後,狄秋隻覺得自己的身體輕飄飄地騰空,飛向雲端,萬穗年輕的臉龐離他越來越遠,在白雲和閃光迸發的時刻,狄秋被帶到了另一個世界。
狄秋覺得自己好像飄蕩在船上,搖搖晃晃,他緩緩睜開眼睛。
入眼是一片血紅的河流。
紅色的不是河流的顔色,是河流上飄浮的花朵。
放射狀的花瓣,隻有根莖沒有葉子,一整河的花朵,随着河流緩緩流淌。
狄秋坐起身,發現自己正在一艘木舟上,沒有船夫,沒有漿。
周圍一片紅色的河流讓他有點迷茫。
他彎腰從河流中撈出一朵血紅的花拿在手裡,仔細端詳。
是彼岸花。
彼岸花開開彼岸。
一輩子活得轟轟烈烈,最後人生的進度條停止于被自己的保镖砸在牆上?
不至于吧…
狄秋把花扔回河裡,看着岸邊的渡口。
渡口擠成團的豬狗雞鴨人馬獸,在等着渡舟,翹首以盼。
可狄秋的舟沒停,小船飄蕩着經過一個又一個渡口,經過一群群的等着上船的各種生物。
小木船最終在一個渡口停下,與之前熙熙攘攘的渡口不同,這裡隻站着一個人。
是……白發蒼蒼的狄秋…
他看着雙眼無神的自己。
“阿秋~”身邊傳來模糊的聲音。
是誰?
“阿秋~”又是一聲,這次清澈且清晰,與二十幾年日日夜夜得夢魇一樣。
狄秋不敢置信地猛然回頭。
羅金蘭摟着兩個孩子,笑着看他:“阿秋~”
這場景讓狄秋的每一滴血液都在叫嚣,彼此沖撞撕扯,把狄秋的筋骨當琵琶彈。
接着,他脫力一樣地跪在地上,抱住羅金蘭的腰身,把臉埋進那件深藍的旗袍。
溫柔的“阿秋”在頭頂不停地響起。
狄秋想更用力地抱緊羅金蘭,把金蘭用力埋進血肉,收緊雙臂。
可雙手穿過了空氣,狄秋隻抱住了自己。
視角在天旋地轉中變化。
他是渡口上,白發的狄秋。
黑發的狄秋摟着金蘭,摟着女兒。
黑發的金蘭,靠着黑發狄秋的肩膀,牽着兒子。
他們一同在木舟上看着白發蒼蒼的狄秋。
停泊的木舟開始遠行,狄秋慌了神,縱身就跳進河中,開始追逐遠行的木舟。
花瓣不停地撲在他的臉上,身上,阻擋他追随的速度。
“别走,阿蘭别走。”白發的狄秋大喊
木舟再次停下。
二十幾歲的狄秋垂眸看着河裡的人,露出一個腼腆的笑容。
“你是誰?”二十幾歲的狄秋問。
“我是狄秋…”白發的狄秋下意識地回答。
“你不是,我才是。”二十幾歲的狄秋抿了下嘴
“我就是你。”白發的狄秋有點憤怒。
“我不會利用别人當誘餌。”
“我也不會…”
“那你為什麼裝作跟那個女孩很親近?”
“……”白發的狄秋沉默了。
“你為了得到你想要的,你不惜創造一個假的軟肋,把她暴露在敵人面前。”
“她很強。”
“在這一切發生之前,你知道她很強?”
“我知道。”
“不,你不知道。”黑發狄秋繼續發問。“你不知道你會害她,甚至害死她。”
“她說她二十四歲,你信嗎?”
“你要親自殘害一個年輕的,還未成長的靈魂嗎?”
“這一切真的是你想要的嗎?”
“複仇,為了複仇不惜一切代價?”
黑發的年輕人此時在一個曆經風霜的老年人面前無比的有氣勢,他盛氣淩人地咄咄逼問,
“你回頭看看,那些還在等你的人呢?”
白發狄秋回過頭,龍卷風正在搓着方向盤,海風吹得他的衣角紛飛,依稀能見到曾經的意氣風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