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榭麗舍自走進巷子開始,就不止一次感受到暗處投來的窺伺視線。
明明是繁華的紐約,卻藏納着這樣隐晦又龐大的灰色地帶。
他們如影随形,他們無法清除,在巡警掃蕩過來時一哄而散,在接到安全信号後又重新聚集。
她聽說過這種地方和裡頭的規矩,因為霧刀以前就生活在這樣的環境裡。
也是因此當組織對他初次伸出援手,他才如見到戴着天使面具的惡魔般,心甘情願地伸出手去抓緊。
他後悔了嗎?香榭麗舍不知道。輕巧的腳步在狹窄的水泥牆之間回蕩,轉角處不明存在意義的鐵欄杆無聲鏽蝕。
她站定在一灘濕爛箱子前,旁邊堆着一壘破布,但定睛看去,那隻是一個衣着不潔的流浪漢。
他手中拿着什麼啃食着,嘴邊糊滿刺眼的紅色,因動作劇烈不時有紅色的汁水濺落在地上。香榭麗舍的右腳後撤了一些,面上沒有表情。
那流浪漢察覺到了來人,擡起頭來,眼睛從頭發縫隙中露出。
他笑:“番茄醬而已。”
他從身後拿出擠得變形的番茄沙司,扔到地上。光亮的紅色包裝滾落在地上,黏上褐色的污泥和塵土。
香榭麗舍看向與環境格格不入的調味品,沒有在意對方暗暗帶上興味的眼神,而是問:“這是街角那家面包房後廚偷來的嗎?”
“你嘗過?”他沒有直接回答。
“沒有。”香榭麗舍誠實地搖搖頭,“但每家面包裡的番茄沙司顔色都不一樣。”
意思就是從細微的顔色差别裡看出來的了,流浪漢眼神閃了閃。
“對顔色敏感就去畫廊裡做個畫家,來這裡幹什麼。”
“我不需要成為一個畫家,我已經有工作了。我來這裡找個‘引路人’,你能幫我嗎?”她俯身注視着靠在角落的人。
“如果你幫我,我會請你吃那家面包房新出爐的番茄肉醬披薩。”
“我今天吃飽了,明天的飯明天再說。”但那個看起來生活過得并不怎麼樣的家夥揮了揮手。
“你确實是明白要在這裡過活就得拜個‘師父’,但我們不會要來曆不明的黃毛丫頭,要不就拿出其他價值來,給我點放你進去的理由。”
價值?香榭麗舍疑惑地摸摸下巴。
“我會一點槍械理論,會做東西。”
“你當這裡是軍火制造廠嗎?我們要那些做什麼。”他聽到了意料之外的答案,但還是裝作不在意。
香榭麗舍遺憾地歎了口氣,她以為自己真的恰巧在這裡派不上用場:“那我問你别的事情可以嗎,「瓊斯」是不是在這裡,我找他有些事。”
瓊斯?
坐在地上的那人幾不可察地動彈了一下,藍色的右眼從雜亂的發間顯得清晰了些,他重複了一遍她的問題:“你找瓊斯?”
“對。”香榭麗舍肯定地點點頭,雙手背在身後。
“你找他做什麼?”
“不告訴你。”
她與流浪漢靜靜地四目相對,最後藍眼的男人伸手将擋住面容的頭發撥開,看清她的樣貌,才緩緩扶牆立起來,臉上湧現了煩躁。
“一個十五六歲的小丫頭……管你想幹什麼,讓老約翰跟你說去。”
說罷他主動拖着步子往前去,那半袋番茄醬孤零零地躺在地上,沒有被主人再撿起。香榭麗舍看流浪漢腳下的步伐,拖沓卻不失力氣,衣服破口處裸露的肌膚有無法痊愈的疤痕,她什麼都沒有說,隻是默默跟上。
七拐八拐,他帶着女孩一路穿過了不少看起來隻是架勢的鐵門,不少水泥堆砌的平方中看起來住了人,但黑洞洞的門框毫無遮擋,屋主貧瘠得無法捍衛自己的隐私,隻好拿幾個粘起來的箱子堵在一邊。
“我該怎麼稱呼您?”香榭麗舍目光短暫停留在旁側,又回到了男人的背影上。
“你們外面人的敬稱真夠好笑的,你是日本來的?”
他很快辨認出了她英文中帶有的口音。
香榭麗舍點點頭:“是的,流浪漢先生。”
走在前面的男人心底微緊,她的确不是個傻的,她看出了自己有意不回答名字,并且用回答來暗示他自己知道。
“老約翰的屋子就在前面,走過鐵門,就不要再跟我說話。”
流浪漢先生加快腳步,香榭麗舍遙遙望去,紅鏽色的欄杆橫在貧民窟與未知地之間,隻有最邊上那條蜿蜒的水溝從底下伸進去,用漂流的垃圾給兩地拉起一條系帶。
香榭麗舍聽從了他的話,隻是緊跟在他身後。門口處有個拿着鑰匙的滄桑家夥盯着他們,他看着流浪漢推開門帶陌生人進去,卻也隻是凝視,一言不發。
這地方好像失了聲似的。香榭麗舍環顧四周,看見兩旁錯亂排布的房屋。這裡的生活條件明顯要好上一些,但與貧民窟與普通街區顯而易見都不相同的——這裡沒有小孩。
幾乎沒有。
香榭麗舍看見一扇門旁有隻黝黑的眼睛看向這裡,又很快被什麼力道猛拽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