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那天不一樣。
他看見一個女孩爬上了靠在觀察窗前的長櫃,輕輕地伸出手,觸碰了将她監禁在内的牢籠。
她茫然地睜着眼睛,纖弱的手臂緩緩移動、摸索,所及之處卻隻有光滑的單向玻璃。他駐足在窗前,走廊的燈不及室内的燈亮,于是他背後被打出了一個淺淺的陰影。
弱小、空洞、純淨。
她像一尾被關在厚厚的玻璃壁後的、蒼白的魚。單向玻璃阻隔了他們之間的視線,女孩依舊尋找着出路,像是想知道外面是什麼樣子,而他仰着頭,像是路過水族館的看客。
某一刹那,他們的眼神好像對上了。
她顫抖着睫,綠色的眼眸讓他想到湖水。那是長久的、靜默的對視,真實到他還以為她看見了他。
指尖觸碰到冰冷的玻璃時,他的大腦便像審訊室頂端的白熾燈一樣閃爍了一下。
而後心髒突然猛地緊縮斬斷了做抉擇的過程,他腳步拐彎,右手從不知屬于誰的研究室裡拿出鋒利的鋼刀,幾乎是沒有思考地調整了自己腳步的方向。
随即尖銳刺耳的撞擊聲響起,令人恐懼的某些天分在此時彰顯得淋漓盡緻,光滑的刀柄讓玻璃角落出現裂痕的同時,使刀鋒割裂了少年的手心。鮮紅夾雜着玻璃碎片飛濺在走廊中,他心中積壓已久的情緒亟待釋放。
他沉重地喘息,更像是發洩。玻璃上的裂紋如蛛網般擴散,他不斷将刀送入起爆點,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隻是用盡全力破壞。
遠處有人的尖叫聲響起,而他隻注意到右手連帶着鋼刀,一齊捅進了突然崩開的玻璃破洞中,随後玻璃碎片如雪花般紛紛崩落,他看見随着魚缸破碎時女孩愈發清晰的臉。
出來吧。他不知道自己當時是什麼表情,或許很可怕,隻是無聲地開口說。
一時連瞬間都被無限拉長。走廊頂部的紅色警示燈響起尖利的警報聲,纖細蒼白的女孩沒有分神給那刺耳的聲音絲毫,隻是注視着他,黯淡的眼裡折射出由玻璃給予的光影。
她伸手用力往前一推,最後搖搖欲墜的單面窗也全部崩裂,走廊的那一端的管理人員帶着安保飛奔過來,卻隻能眼睜睜地看着兩人去向彼此。
他手中的鋼刀掉落在地上,向她伸出手。
慘白的衣角因慣性向後飄動。最後她全身的重量壓在了一雙緊扣的手上。
他們的手心都流着血。傷口與傷口相貼,血液以不同于親生的方式交融流淌下來,空洞的靈魂像五指中的間隙一樣,如今被嚴絲合縫地扣堵。
他看見療養室的燈光為傾身跌下的女孩摹出輪廓,心髒的共鳴齊如擂鼓,靈魂的共感濃于血脈。越來越劇烈的人聲和警報聲在腦海中逐漸消弭,再沒有人在乎。
為什麼會這麼做呢。
他在時間放慢的那一瞬這麼想過。兩個人最後緊緊擁抱在一起,答案是他也不知道。
而後回憶又變了樣,女孩的身軀在他懷中癱軟下來,像是融化般化成了水,消失得無影無蹤。
大腦對自己的欺騙和恐吓終于停了下來。滿臉汗水的少年忽地用力喘息着将頭顱擡起來,就像剛從一場深水般的噩夢中醒來。
渾身像是脫了力,意識和五感漸漸回到身體裡,他耳畔緩緩浸入遠方嘈雜的人聲。
他拖着身子來到窗邊,發現自己正處于一座剛搭好外牆的毛坯大樓中。燈光的閃爍來自之前所觀察到的出版社的方向。他們似乎在押送什麼犯人上車。他努力看清其中一個金發的女人,那是茱蒂斯泰琳,所以這群正在忙碌的人是FBI,他們似乎準備一起去什麼地方實施大型抓捕,許多車輛停在道路中央。
趕緊離開這裡吧,他的大腦緩緩重新轉動起來,作出了合理的決定。
香榭麗舍在哪裡?随後他問自己的是這個問題,但還沒有想清楚答案就被一個困境攔在樓中。
他無路可去了。他看向左側,那是FBI所圍堵的地方,他自然不可能往那裡跑,而後是右邊,那裡竟不知什麼時候因交通事故受到阻攔,幾個猜想在心裡逡巡時,空蕩的樓中突然響起腳步的回音,他立刻得到了正确答案。
——這是香榭麗舍早有預謀的圍堵。
呼哧的劇烈喘息聲也越靠越近,靠着牆壁的回撞提前一步提醒将被設計成功的人,少年後撤一步,毛坯大樓裡除了水泥牆和工人留下的東西毫無遮擋,他沒有選擇,隻好先向上跑。
*
三個小時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