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閉上眼睛,睫毛顫抖着,努力從回憶裡汲取着力量。管道中黑暗而寂靜,她像是真的睡着了。
……
目光從栅欄之間放出去,她側躺在床上,注視着那将她帶到世上的女人的臉。
她正與一個不認識的家夥交談,聲音不大,内容也無法理解,但畫面清清楚楚地被她記得。她認得自己的母親。
她在還是嬰兒時,就擁有記憶。
所以清楚地注視着母親離她越來越遠,自己被她放在了一個陌生人的懷中。
她沒有哭泣,她隐約記得哭泣會引來厭煩,所以不希望她因此不高興。
她靜靜地看着面容美麗的女人送開了手,母親從她出生開始就幾乎沒有跟她互動過,但那一次,她向她揮了揮手。
她慢慢意識到,那是,“再也不見”的意思。
而後母親的身影開始漸漸遠去,她朝那個方向伸了伸手,但很快被陌生人帶着一起轉身,再也看不見母親的背影。
她被關在屋子裡,教導着,漸漸長大。
一些材料和構想被放到她的眼前,她隻需要按照要求做出來,就能完成任務。
這沒什麼難的,但前來收貨的人總是啧啧稱奇,說她是個好工具。
無論是贊美還是诋毀,她從沒有聽進耳過。
她不在乎那些。
她想見母親。
但工作實在太多了,他們不讓她有自己的意願,隻是像機器一樣不停地、不停地動下去。
直到不知多久後,她累了。
她開始停工。無論他們叫來的是溫言細語的心理醫生,還是滿口威脅的黑衣壯漢,她都沒有張口回應過。
隻是靜靜地坐在桌前,眼神放空着發愣,想念着挂在嬰兒床上叮當作響的玩具,想念搭在床邊的白大褂的味道。她并不讨厭工作,或者說她也沒什麼喜歡的、厭惡的,如果硬要說有什麼喜歡,她喜歡母親。
所以她隻是休息而已,這次休息得長一點。
她又想見母親了。即使被關到玻璃櫃子裡,她依舊在這麼想。
回憶在被漸漸消減,她怕如果自己再見不到她,自己會忘了她的樣子。所以她爬上療養室窗邊的長櫃,伸手摸索。
她想出去,但單向的玻璃隻能映照出自己的臉,看不到外面的絲毫風景。
直到有一個少年從外面将玻璃打碎。
閃亮的碎片飛濺着,映襯地上滴落的血液。
她伸出手去,跟他一起逃離了這裡。
要逃到哪裡去,他們身後綴着一連串的黑點兒,他也不知道。
于是她訴說了自己的願望,少年點點頭,說好,那我們去吧。
他們來到了自己記憶中的屋前。
那屋子的外表沒有什麼改變,隻是二樓的窗戶為了不被頑劣的孩子打碎釘上了木闆,煙囪已經被拆掉換上了更方便的天然氣,門前的地毯換了花紋,門鈴下的名劄換了姓氏。
什麼女人?前屋主早就搬走了。從門裡走出來的陌生人對她說道。
母親搬走了,沒有告訴任何人,當然也不包括她。她愣愣地看着磚紅色的三角屋頂,腳底像生了根。
好半晌,身邊的少年才扯了扯她,告訴她說,我們回去吧。
回去…回到哪裡?記憶中的她有些迷茫,母親搬走了,她要回到哪裡去?
“或者你想逃跑嗎?”昔日的少年似乎也誤解了她的意思,他好像想了很久,又好像從沒猶豫過,他淺淺地笑了一下,“那我幫你逃走吧。”
她不知道少年心裡想過什麼,也并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逃走,隻是突然不再想思考了,就愣愣地點了點頭。
他們開啟了一場僅僅維持兩天的、拙劣的逃亡。
當兩個人被扭送到裝着組織boss的電視機前,他們才感覺到身體上有多疲憊。
抓着他們肩膀的人将他們兩個分開,兩人均是皺了皺眉,手心傳來撕裂的疼痛,凝固的血液将他們的傷口粘在了一起,他們這才發現兩人緊握的雙手從未分開過。
後來他們活下來了,兩個一起。
boss給予了他們恩惠,身上的傷口也在藥物的幫助下慢慢愈合。
手心不再疼痛了。但與之相牽的另一半依舊溫熱。
她閉上眼睛,向聽不見這話語的人訴說。
母親。
我找到新的家人了。
母親、母親。霧刀、霧刀。
微弱的風掃過她的臉頰,香榭麗舍指節蜷縮,睜開眼睛。
對,對,要活着出去,要找到霧刀,要問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
有某處的風扇開始工作,将信息輸送到了她的耳邊。
她将身體支撐起來,西通風口一如既往地亮着燈,遠遠看去,那裡果然空無一人。
她努力地向光芒送來的地方爬過去,項鍊被她攥在手裡。
她其實,從來都隻是想要一個真相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