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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初五上午十點,壟歌地産總部辦公大樓。
辦公室内,邬大龍坐在總裁椅裡,邬麗香坐在他對面。
今天還沒開工,但邬大龍把邬麗香約到了公司。
“說吧,你到底要什麼?”邬大龍開門見山道。
邬麗香笑了下,道:“我的好弟弟,終于肯坐下來跟我談談了?”
邬大龍看着邬麗香,道:“我知道你不喜歡美心,但大費周章專門找人騙她投資,還一而再再而三地把場面弄得那麼不體面,你到底想做什麼?”
邬麗香卻反問邬大龍:“弟啊,姐姐是真想問你,你到底看上江家那大姐什麼了?劉清歌這些年是把你折磨得有多遍體鱗傷,你非得靠找個老媽子才能療傷是怎麼?”
邬大龍冷冷看向邬麗香,答:“你少管我。别說這些假裝關心我的話,你弟我也不傻,知道他姐做這麼多事究竟是沖誰來的。”
邬麗香笑了一下,道:“弟弟,你也别怪姐姐,主要是你這兩年太心急了,急着把你姐在公司裡的人一個個都邊緣化,你姐要是孤家寡人一個也就算了,可哪個做媽媽的,不得幫孩子謀一條出路呢?”
邬大龍道:“别繞彎子了,直接提條件吧。”
邬麗香道:“你今天突然找我,我說不出個一二三來,公司我也很多年沒管過了,但過幾天我會給你個名單,名單裡的人麻煩老弟你還是幫我放回原崗位,不然你姐姐我睡覺都睡不踏實,那就隻能琢磨怎麼才能讓你過不舒服了。”
邬大龍道:“那得等我見到名單了才能說下一步的事,壟歌不養廢物。”
邬麗香冷哼一聲:“那就辦點現在能辦的事。”
邬大龍問:“什麼事?”
邬麗香道:“兩條路,要麼讓你兒子跟他媽過去,并且承諾以後不回來接手壟歌,要麼把你兒子送出國,在我兒子大學畢業進公司之前不許回來。我也想通了,讓你管住下半身不再給邬子兵弄出一堆弟弟妹妹來不現實,但隻要我兒子先在壟歌站穩腳跟,你再生多少我也管不着了。”
邬大龍聽了邬麗香的這個要求,搖了搖頭,唇角還無奈地揚了下,道:“姐,不是我不想答應你,但腳長在邬子兵身上,我可以不給他錢讓他出不了國,但你讓我怎麼做,才能逼着他出去?”
邬麗香擡了擡畫得十分精緻的柳葉彎眉,道:“你沒辦法,我有辦法啊。這麼說,你是答應你兒子出國了?我的要求可是,我兒子沒進壟歌前,他不許回來。”
邬大龍伸手把桌前的固定電話往邬麗香面前一推,道:“請便。”
邬麗香低頭望了那台電話一眼,笑着雙手把電話挪到自己跟前,從手機裡調出邬子兵的号碼,愉快道:“你這個做爸爸的呀,還真是一點都不了解你兒子。”
見邬麗香真的有了動作,邬大龍卻站起來,上半身跨過整張桌子,又伸手把邬麗香手裡的話筒按了下去。
邬麗香問:“怎麼?反悔了?”
邬大龍嚴肅地看着邬麗香,道:“先告訴我你打算怎麼做。”
邬麗香答:“怎麼,怕我?放心吧,那也是我親侄子。我不過就是準備給我侄子兩個選擇,要麼出國,要麼,我就把他的小女友從學校趕走。那麼乖的女孩子,一定很重視高考吧?信不信他姑姑有這個手段,讓他的小女友無論去哪,都考不上大學。弟弟呀,你覺得姐姐我這個想法怎麼樣?你說我這樣說了,你兒子會乖乖聽話嘛?但我們說好了,他要是答應了,你得出錢出力,可不許舍不得了。”
邬大龍本來就想送邬子兵出國,至于是不是待到邬麗香兒子長大再回國,那都是後話了。
而且面前這個胡攪蠻纏的女人還不知道要提多少條件,但隻要他先答應下來這一個,至少能防着她借這一點今後繼續獅子大開口。
邬大龍最終松了手,重新坐回總裁椅裡,看着邬麗香撥通了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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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初七是個周日,高二的學生都在這一天正式返校。
羅牧垚走進教室的時候,教室裡的人已經差不多來齊了,大家叽叽喳喳地讨論着過年發生的各種事,林欣然一看見羅牧垚就熱情地打招呼。
然而很快,她就發現羅牧垚整個人的狀态相比從前完全變了,不僅沒回應她的招呼,還一坐進座位裡就埋下了頭。
林欣然看向了前頭許淩可旁邊的空座位,而正巧許淩可也在往她和羅牧垚這邊看。
林欣然朝許淩可比口型:校草呢?
許淩可卻舉起手機做口型道:看短信。
林欣然看見許淩可發來的短信内容,不可置信地張大了嘴。許淩可短信裡說,邬子兵轉學了,而且還跟羅牧垚分了手,但最後還沒頭沒尾地來了一句,說他們一定要照顧好羅姐。
然而林欣然想照顧也使不上力氣。開學之後的羅牧垚每天像台機器似的,到點吃飯,到點上學放學,就是不肯開口說一句多餘的話。當然女孩跟機器還是有區别的,區别就是,羅牧垚連開關鍵都沒有,像個設定好自閉程序的永動機。
而許淩可幾乎每天一下課就會到她們桌邊晃悠,假裝跟旁邊的人說笑話,實際卻是在看羅牧垚的反應。當然,羅牧垚從沒有過反應。
這樣的狀态大概持續了兩個月。中間羅牧垚又考了一次年級第一,而且總分整整超過了第二名二十來分。
林欣然都有點不想努力了,她跟許淩可說:“也許羅姐本來就是這樣的性格,我們以前認識的那個才是不小心活錯了的版本。”
但許淩可不想放棄,道:“不行,還是要想辦法讓羅姐快樂起來。”
林欣然問:“你怎麼跟打了雞血似的?”
許淩可隻是重複道:“不行,得把以前的羅姐找回來。”
林欣然無奈道:“行吧,随你。”
然而許淩可越努力,越顯得他這個目标沒有達成的可能。
直到高二下期中考試結束那天,二十班又換了一次座位,羅牧垚跟林欣然換回了第一組,這一次,女生坐在了第一組最後一排靠後門的那個位置上。
許淩可跑過來對林欣然道:“然姐你現在坐的可是我高一剛開學坐的位置。”
林欣然想起來了,道:“是哦,你不說我都忘了。”
可忽然,他們都因為想到什麼,猛地看向羅牧垚,卻見到羅牧垚隻是安靜地坐在座位上,臉頰卻好像濕了。
仔細看才發現,女孩面無表情地睜着雙眼,淚水卻一直從眼角往外流,像是爆裂了的大動脈,在不停噴血。
林欣然跟許淩可對視一眼,顯然都慌了,但他們沒有發出任何動靜。
教室裡的人逐漸走光,羅牧垚還在安靜地哭,像一尊流淚的雕像,而林欣然跟許淩可誰都沒離開。
終于,女孩伸手把臉埋進手掌,林欣然緊張地捏起了拳,許淩可也扭過頭,目不轉睛地盯着最後一排的方向看。
在羅牧垚把手移開後,她的淚終于止住。
她看向身旁的林欣然,又看了看前排的許淩可,淡淡扯起唇角,道:“我們周末去看電影吧。”
林欣然和許淩可對視一眼,緊接着小雞啄米似的點頭。
許淩可道:“羅姐你想去看什麼都可以,看馬戲我們都陪你去!”
可是那天之後,羅牧垚的眼睛就變成了壞掉的水龍頭,在放學走到教學樓一樓的時候會突然打開,在走進沒燈的科技樓裡時也會莫名放水,上學路上、放學路上,都會毫無緣由地哭,就連吃一碗牛肉粉,淚也會掉進碗裡。
當然,盡管他們在電影院看的是個喜劇,羅牧垚也從電影開頭哭到了電影結尾。
林欣然跟許淩可坐在女生一左一右,在片子裡鋪設每一個笑點的地方,都笑得比哭還難看。
從電影院走出來,五月底的暖風已經吹來夏季的味道。
許淩可忍不住張開雙臂擁抱這麼好的天氣,回過頭來時,看見羅牧垚正在看着他。
他有些惶恐地放下手臂,看看林欣然,又看看羅牧垚,問:“羅姐怎麼了?我臉上有東西?”
羅牧垚看看許淩可,又偏過頭看向林欣然,牽起了女生的手。
“謝謝你們。”她輕聲道。
林欣然道:“沒事的羅姐,我們會一直陪着你的!”
許淩可也湊近過來道:“對,雖然現在就剩我們三個了,但羅姐你也要、不是,我是說我們也要過得開開心心的,把每一天都過好。”
羅牧垚輕輕呼吸了一口夏天即将來臨的空氣,有植物炙烤後的清香,還有汽水清甜的氣息。
她知道,一個嶄新的夏天來了。一個沒有邬子兵的夏天,還有今後無數個沒有邬子兵的夏天,也都會來的。
秋天會變紅掉落的烏桕葉,這會兒在枝頭濃郁翠綠地伸展着。羅牧垚在這一刻才被無比清楚地告知,他錯過的不僅僅是她的十六歲,而她失去的,是那個可以陪她一起往前走的人。
長旰的柏油路被五月末的太陽烤得發燙,梧桐白絮漫天飛舞,偶爾傳來幾聲喑啞的蟬鳴。而她最喜歡的人,也永遠丢在了那個跨不過去的寒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