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哪位?”她問。
“牧牧呀,我是你陶叔叔。”對面男人道。
一小時後,羅牧垚走進了開在她家附近不遠處的一家中餐館。
她推開包廂門,看見陶緻遠已經坐在了裡邊,一看見她就笑着起身。
“牧牧,好久不見!今晚上所有酒樓都在準備年夜飯,就這家讓我定到一個包廂,也不知道味道怎麼樣。”陶緻遠道。
羅牧垚看見男人頭上已經長出了白發,眼袋很深,相比當初那個看起來好像什麼事都遊刃有餘的中年男人,眼前的人顯然已經變得蒼老。
羅牧垚微笑道:“陶叔好。”
她自然知道陶緻遠來找她是誰的意思。
與此同時,送完羅牧垚回家的邬子兵,調轉車頭後沒有回家,而是去了商場。
他把車停好,徑直走進商場一層某家珠寶店,銷售遠遠看見他,雖然不認識,但也預感是來了大客戶。
邬子兵道:“我在網上訂了一對戒指,說今天可以取。”
銷售立即就知道是哪位客人了,領着邬子兵進了裡邊的休息室,端來一杯茶,道:“您稍等,我同事去取了。”
等銷售拿來戒指,邬子兵在手上試了試,銷售對他道:“女士的回去試了如果不合适,可以拿到我們這裡改,但是已經跟您說過了,改小不改大,請您确認下。”
“行,沒問題。”邬子兵叫銷售收起戒指,拎着盒子便轉身出了珠寶店。
然而他在停車場取車的時候,身後卻響起了邬大龍秘書的聲音:“小邬總,邬總在樓上等您。”
另一邊。
陶緻遠同羅牧垚寒暄了一陣,羅牧垚便開口道:“陶叔,有什麼話您直說吧。我還要回去陪我媽媽。”
陶緻遠于是道:“我今天來呢,主要是說兩件事,第一件事是,小兵現在算是正式邁出接手公司的第一步了,董事長希望他能專心幹,董事長知道你肯陪他去新加坡非常開心,也希望你能一直支持他的工作,在你們結婚之後呢,希望你能以小家庭為重,生活的地點呢,就跟着小兵的事業來。”
羅牧垚安靜聽着陶緻遠的話,沒有任何回應,隻問:“第二件事呢?”
陶緻遠看羅牧垚如此平和,以為快要成功了,欣喜道:“第二件可是好事,明年是甲辰龍年,董事長最喜歡龍了,他希望你們現在就開始備孕,抓緊在明年生個龍寶寶,然後把婚禮一辦,一年之内全部搞定,呵呵。”
陶緻遠說完後,羅牧垚的表情仍舊沒有一絲波動。
陶緻遠等了一會兒,才追問:“牧牧,你覺得怎麼樣?”
“我不同意。”羅牧垚拒絕道,聲音沒有一絲一毫地波瀾。
陶緻遠即刻在女人如此平靜的回應當中震驚不已。
與此同時,市中心某商場二樓的會所房内。
女人吐字清晰平穩的“我不同意”從擺在圓幾上的手機揚聲器裡傳出來。
邬大龍聞言,擡眼望向了站在他對面的高個兒男人。
“邬大龍我不是說過不要單獨去找她嗎?!”
邬子兵憤怒地大吼出聲,但一旁年輕的秘書立即上前制止住他彎腰搶手機的動作。
邬大龍探身向前,輕輕一點,按斷了通話。
邬子兵憤怒地看着他爸,這麼多年過去,邬大龍對待他還是一副跟對待外人沒有任何分别的态度,甚至更加冷淡,好像生怕他因為父子關系想要多從他身上讨要好處似的。
邬大龍看着邬子兵額頭青筋暴起,雙眼結出血絲的通紅模樣,眼底隻有失望,他道:“為了一個女人你就這樣要死要活?把你養成這樣我真失敗。”
邬子兵瞪着對面的男人,同樣憤怒道:“你說得對,而且你不僅當爹失敗,當丈夫也很失敗!就算掙了這麼多錢,又怎麼樣?”
邬大龍朝旁邊的秘書看了一眼,那個人接到指示,退出了房間。
邬大龍站起身,望着他兒子問:“你看不起錢是嗎?那你當初為什麼還要答應出國?幹脆直接跟我斷絕父子關系,滾出邬家不就行了?”
十二年前,邬子兵姑姑邬麗香要求邬子兵出國,邬大龍答應了,但還提出一個條件,要回購女人手上五個點公司股份。那時邬子兵不肯出國,邬大龍就對他道,如果他乖乖聽話出去,等他回來的時候,就把這五個點股份轉到他名下。
邬子兵在思考一夜之後,選擇了接受這個條件。
于是就有了後來的慕禾樂資本。而慕禾樂的第一大LP确實不是别人,就是壟歌地産。
邬子兵不想跟邬大龍解釋什麼,因為邬大龍不會理解,他認為錢是實現幸福的工具,而對于邬大龍來說,錢就是人生的全部。
邬子兵這時卻看着邬大龍,語氣一點點平靜下來,道:“所以在你看來,一段感情連五十萬都不值,是嗎?我姑姑找她媽媽要那五十萬的時候,你是知道的吧?邬大龍,說句你不愛聽的,我——”邬子兵用手指用力點着自己的胸口,一字一頓咬着牙道,“是在給你贖罪。”
……
另一邊的戰場上,陶緻遠看着一桌一筷子沒動的菜,一臉愁苦跟遺憾地撥通了董事長電話。
羅牧垚從餐館走出來的時候,馬路上張燈結彩,路兩旁小區裡家家戶戶都流出燦爛的人間煙火,羅牧垚仰起頭,感受着許久未曾吹過的家鄉冬日的冷風,出門太久,如今的她站在長旰街頭,竟隻像是一個對一切充滿好奇的遊人。
其實她知道,邬子兵一定早有預感,也早就感受到她在一切美好時刻裡,不小心流出的每一絲“表演”幸福的拙劣瞬間。隻是他們都是絕好的演員,信念感超強,也因為太在意對手的情緒,不斷迷失着,逐漸忘卻了自我。
直到現實準點到達,把遲到的真實劇本親手交給了她。
這天晚上羅牧垚睡得很早,沒到一般要跟邬子兵說“晚安”的時間,她就關了燈。
但她睡得很不安穩,一個晚上做了好多好多的夢,夢到她29年的人生裡遇到的各種男人,包括曾突然向她表白的前同事,夢到本科時經常一起小組作業還偷偷在她自行車筐裡放情書的那個男生,還有孟雨凡……她的夢裡,跟這些男人交替出現了各種各樣的人生結局,每一個都模糊不清。
直到淩晨她突然驚醒,伸手去床頭櫃撈過手機,看見時間是清晨四點半。
她緩緩坐起身,靠着枕頭,打開了微信。
置頂的那個頭像沒有動靜。但她的朋友圈有新消息提醒。
她點進去,看見是昨天她上飛機前發的一條集贊朋友圈又多了些點贊和評論,這條朋友圈是一個留學機構做的講座推送,集夠贊數才能進群聽分享。
就在那些多出的評論裡,羅牧垚看見了一個風景頭像後頭跟着條評論:[還讀什麼書?當總裁夫人不就好了]
她點進這個風景頭像,發現是個很奇怪的号,但她很快意識到這個人可能是誰了。
這個号是上個月通過一個老鄉群主動加的她微信,她加完也忘了打招呼備注。
但現在看見微信号裡的幾個字符——“20zmw”,她意識到,這是20班的王志明。
羅牧垚抖着肩膀哼笑一聲。
她不會忘記當年這個人大年三十發短信告訴她,“今天就是你這輩子最牛逼的時候了”——她現在才明白男生的意思,男生是在告訴她,能被很多男的喜歡,就是她這一輩子的最高光。
郗有說得對,這些男人腦子裡對女性的想象之貧瘠,永遠顯得如此自大又可笑。
然而,她又為此做了什麼?她是不是本可以勇敢地站出來,做到他們想象以外的事。
羅牧垚把王志明的小号拉黑删除,手機扔到一邊,掀開被子,披上睡襖下了床,想去廚房倒杯水。
可當她端着水杯出來,看見媽媽竟然也從卧室裡走出來。
“怎麼這麼早?”媽媽問。
羅牧垚隻答:“渴了。”
羅牧垚端着水杯走去了客廳,在沙發上坐下,媽媽也過來坐在了她身邊。
羅牧垚忽然覺得這個場景很像許多年前她一大早起來買早餐,就為了給邬子兵發個分手短信的場景,不禁笑了。
媽媽問:“怎麼了?”
羅牧垚停下笑後,隻道:“媽,我決定了,我不讀書了,我要回北京繼續創業。”
媽媽聞言,臉上的表情微微碎開,卻又像是早有預感似的沉默下來。
羅牧垚道:“我能打倒那個敗類一次,就能打倒他第二次,我已經有能力保護好我自己了。我在北京還有一幫朋友,她們也不會讓我受傷害的。媽,是你從小教我的,不要逃避困難,要有面對的勇氣。女兒現在的勇氣,能打趴下一頭牛。”
媽媽終于開了口,語氣十分沮喪道:“從小到大媽媽是不是陪你太少了?你怪不怪媽媽?”
羅牧垚使勁使勁地搖頭,道:“媽,我現在常做一個夢。”
“什麼夢?”媽媽問。
羅牧垚答:“一個年輕的女人坐着火車,去遠方追逐夢想,她年幼的孩子在站台上哇哇大哭,喊得撕心裂肺,年輕女人不住回頭,心像刀割一樣疼。”
媽媽被羅牧垚說紅了眼眶,道:“你就是那個站台的孩子啊。”
羅牧垚道:“但是媽,我想告訴你的是,如果讓我回到小時候,我一定會追着火車跑,一邊跑一邊大喊——别回頭。”
看着媽媽驚愕的表情,羅牧垚抓住媽媽的手,捏進自己手心,道,“媽,你的女兒不會怪你,而且如果再給她一次機會,她還會堅定地告訴你,往前走,别回頭。”
在羅牧垚眼中,媽媽的眼淚是比早起看到的日出還珍貴的東西,而這一天,她同時看見了媽媽的淚水,和破曉的第一縷陽光。
她買了當天的機票,回了北京。
在八點鐘春節聯歡晚會開始的時候,她終于想辦法重新走進了實驗室。
她換上實驗服,戴上護目鏡,這時接到了高雅婷的電話。
高雅婷劈頭蓋臉問她道:“羅姐你來真的?”
羅牧垚道:“你說呢?我不嫁人了,我也沒有退路了。”
高雅婷道:“那不說了,我買機票去了。”
嘟、嘟、嘟。
聽着電話那頭傳來的占線聲,北京五環外的新年煙花在窗玻璃上畫出笑臉,羅牧垚的内心快要被幸福的力量填滿。
年後不久,她在實驗室裡迎來了她29歲的生日。
生日這天,羅牧垚收到了媽媽的微信消息:[房子貸款剩下的錢媽媽已經準備好了,你預約還款吧]
媽媽:[牧牧,生日快樂。去做你想做的事吧,媽媽想通了,媽媽奮鬥一輩子,就是為了你能無憂無慮地飛。從今以後,媽媽支持你的一切決定]
羅牧垚看着消息一邊笑,一邊抹掉了溢出眼角的淚。
她努力仰起頭不讓眼淚掉在實驗台上,腦海裡也同時出現了許多許多美好的人。包括那個她最愛的男孩。
此時,遠在長旰,已經登上飛新加坡航班的邬子兵,坐在座位上,第無數次打開了羅牧垚寫給他的一條占滿了兩個手機屏的分手信。
男人的表情像是一幅永遠都上不去色的寂寥水墨畫,他不禁思考,為什麼女孩的生日對他就像是一個永遠都破解不了的詛咒。
飛機很快沖上了雲霄,看着一望無際的碧藍蒼穹和白如羽的雲朵,他眼底卻浮上一層淺淺的好像是曆經了滄桑的笑。
他知道,他的女孩,終于下定決心去改變世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