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的功夫,皇帝點頭道:“朕看甚妥,便依你了。小六,你想好了麼?要認認真真立在朝堂,以有用之身做一番事業,哪怕旁人污言穢語地诟病,也不退了?”
這話問來認真,好似皇帝也在自問,肯不肯放女兒搏一搏?他自己沒有意識到,穆陽卻分辨出來些許。
思忖之後,穆陽方道:“是,女兒前次說過,今次依然不改。嘴長在别人臉上,愛說什麼說去吧,父皇知我,我的後盾是父皇,便更沒什麼怕的了。”
一番話皇帝聽罷,不住颔首,道:“好,做什麼都别怕,有爹在。”
這一場對話,有真心有些許心眼,皇帝在為弘康四年的反應不及懊悔,将那一份補償的心都擱在了如今要走舊路的女兒身上。而穆陽也曉得,她是将父親作為後盾和倚仗,也更清楚,帝王有時候别無選擇。
待柏安拿回吏部的名單,已是一個時辰後了,随行的是吏部左侍郎肇啟,入殿行禮,道:“臣恐皇上有問,便跟了來。”
皇帝對他是頗有幾分好感,道了句“考慮周到”,便翻閱起了記錄,又道:“朕要提拔兩人,去河務衙門,想着從州官上選,更了解當地水土汛期。”
在看到穆陽的時候,肇啟就有猜測,此刻證實了,更不會多言,垂首等候。皇帝有所問,肇啟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否則隻當自己不存在。
四至六品的官員最多,何況晉州、平州地界本大,加上州軍中的,即便皇帝看得快,粗粗過了一遍,也用了一個時辰。
但有所問,肇啟都能答出來,可見素日用心。
皇帝心中已有人選,賜了肇啟一壺酒,讓他退下。穆陽搶先開口,道:“這兩處便讓父皇憂心吧?女兒在外頭折騰了一天,真熬不住了。”
“好!”皇帝莞爾,着葉清歡送她出宮,自己又忖了許久,才在空缺的兩處寫下名字。
此刻已是深夜,柏簡低聲道:“皇上用些吧?”
“不必,今晚當值是是誰?林清光在麼?”皇帝擡頭,眉目已是疲乏,瞧見柏簡颔首,一個眼色,這位中貴人腳下匆匆,親自去資政處宣召。
林清光有些詫異,皇帝甚少有夜中臨時宣召的,當值時候多是讀書罷了。但她并沒有從柏簡口中詢問的打算,隻是整理了衣袍,道:“勞煩中貴人帶路。”
夜中提燈,匆匆走在青石闆路上,明月光寂靜悠遠。
路途時間充足,林清光大抵猜到了此次異常宣召的緣故。然見面拜見後,卻比她猜測的多了一條。
“降罪,自嚴懲不貸。首惡之流,抄家、三族内男丁充入邊軍,女子……”皇帝頓了頓,吐出一口濁氣,道:“罰入掖庭浣衣。姜悠傑、步識等腰斬,餘者按律論罪,朕已寫下朱批,你看後拟出旨意來。”
“這個是河務衙門首任官員名單,也拟出來。”皇帝将那份名單給她,道:“朕要在七月初一頒旨,時間匆忙,制诰要慎重。”
“是。”林清光走到一旁的書案後,柏安已預備好一硯濃墨,林清光先按三司奏疏上皇帝的批語,拟出河務案最終宣判的旨意,邊寫邊起雜念——皇帝并沒有将犯官家中女子充入教坊成為官妓,而是做苦力,這一善舉,隻怕會引出旁的連鎖反應,還得靜觀後變。
寫完第一道,柏安奉給皇帝審閱,林清光打開名單,赫然是禇良的筆迹,其中北河、東河兩處,卻是皇帝親筆。她心中了然,這一份名單定是穆陽拟定,但見連史紙整潔,除了皇帝填上的名字,再無塗改,可見皇帝對穆陽的想法,給予了全部的支持。
而她能在皇帝默許之下看到這一份手書,是皇帝要借此告訴她,穆陽公主在皇帝心中的地方,在三王之上。
林清光低頭奮筆,将那些心思都藏住了,這第二道草拟略快一些,待墨迹幹涸,她起身呈送皇帝,道:“河務案的,臣還有要改的麼?”
“不必,用印吧,七月初一午後頒旨。”皇帝一向喜她筆下文字,華麗不失條理,不自作主張,即便有想法也會上奏,而不是自己加進去。
拿來第二道,皇帝更是笑道:“制诰這一篇,連小六都誇了進去。也用印吧!朕會讓吏部出調令,于宣旨那日一起送出京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