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奕行登門,專程帶了五方極好的壽山石,穆陽欣然收下,着人上了茶水,隻留下禇良。
這是有些不能傳于外的話要說,高奕行心中有數,抿茶不語,靜靜等待。
麗正殿内點着清涼的柏子香,煙氣順着人的呼吸,畫着之字。殿外偶聽得雀鳴,夾雜着入秋後顯得更是煩躁的蟬鳴,倒是相得益彰。
“高督河,河務案後,本宮不希望再有此類。水至清則無魚的道理本宮懂,但父皇仍令本宮轄制,本宮便得用心。”穆陽先開了口,沒别的要求,話語間對從前河務的貪腐厭棄不已,又囑托道:“高督河自科舉後,還未離開過京都任職,于河務恐怕知之不深,還望督河謹記——河工要緊。”
這話裡是讓他莫仗着官位高而對不懂的事務指手畫足,高奕行欣然颔首,笑道:“六殿下,高某有幾分本事,還是有幾分自知之明的,皇上也幾多叮囑,臣不會拿河務大事開玩笑。畢竟臣的烏紗帽,還得靠河務安穩才是。”
見他如此,穆陽心中安定,才看了眼禇良,道:“徽州的瞿刺史,本宮從前見過,是位能臣。本宮有一封信,督河既是要去,遲早要見到他,便請代為轉達。”
高奕行從禇良手中接過來,裝入随身的文袋中,道:“六殿下開府以來,穩紮穩打,今後更應如此。臣在任上,無召不好回京都,然六殿下若有吩咐,差人送信便是。”
這是投名了,穆陽心中了然,既然河務衙門官員的名單出自她手,目下這些人可謂她之門臣。隻是高奕行竟然說明說透,還是略出穆陽的意外。
“小褚長史年齒雖輕,臣看來已有鋒芒。木秀于林風必摧之,留在六殿下身邊才是長久之計。六殿下聰慧,知曉何時隐忍何時張揚,臣無旁的話,唯有一句谏言——務必握緊春柳。”高奕行微微低頭,是臣服的姿态,話音也低些,道:“彼時懿仁太子,或許未能全面把握了春柳。前些年殿下不好出招,然皇上為殿下篩了一遍,又從郡主頭上摘了春柳的頭銜,給了葉都尉,河務案後正是最好的時機,殿下理應把握在手,不能再耽誤了。”
穆陽面上不動聲色,低語:“高督河一番善言,本宮記在心裡——放心吧。”
高奕行長舒口氣,面上挂着輕松的笑意,道:“臣離任後,原職位自該補上。臣有谏言人選,但如何定奪,還得看皇上的意思。這幾人是臣之好友,也快至動彈的時候,若調入京都,自該是殿下的幫手。”這條狐狸在這時候才取出早已預備下的字條,卻也是遞給禇良,由她轉呈。
禇良并未展開,然穆陽也隻是拿過擱在手旁,顯得不疾不徐。再聊半晌,高奕行并沒打算留飯,便起身告辭。
穆陽仍令禇良去送,自己卻去了長史院等着。兩刻鐘後,禇良疾步趕回,見着她便笑:“臣猜到了殿下會在。”
肖筠見如此,正想着端茶,清沐上前半步,拉着她走出了小書房。
“殿下應是有要務,咱們還是避開些。”清沐拉着她是直接出了後院,在中庭的月門處停下,肖筠後知後覺,道:“差點壞了事。”
“父皇見過他,才會如此。”穆陽靜靜坐着,看她煮水烹茶,又點了檀香,才在茶水溫熱之際,輕輕開口。
“臣以為,即便皇上有囑咐,高督河不至于說到這份上,顯得急功。這裡面定有些緣故,然而藏得太深,才看不清楚。”禇良坐在她的對面,點燃的檀香與穆陽身上的氣息漸漸融合,她忽有所悟,道:“殿下可是給臣點過鵝梨香?”
穆陽怔了怔,但一盞茶入喉,坦然道:“是。”
今日的茶是同城小花茶,茶色清亮入口回甘,在這秋後解秋燥,最好不過。
“你猜不到,我也猜不到,但既是投了我,不妨順着,先用用。若用的順手,他此番作為定有圖謀,将來總會知道。”穆陽自問能付得起代價,隻要身邊的人安穩,其餘的她并不在意。
“殿下的想法豁達,臣不及殿下。”禇良是真心話,然她何時小過氣量?二人對視,又飛快挪開了。
一炷香緩緩燃着,穆陽心中雜念紛飛,便将紙條拿出來,放在案上,兩人一起看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