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沈寒煙驚醒。
床邊的銅鏡中是一張明眸善睐的臉,如瀑般的青絲垂下,延頸秀項,灼若芙蕖出渌波,正是沈寒煙十七歲那年的模樣,沈寒煙對着銅鏡這張臉,仍然有點如夢一般恍惚。
氤氲的月光透過紗帳照了進來,分外溫柔,沈寒煙長舒一口氣,終于換過神來,重生不過幾日,這是第二回夢見了,乍一醒來,真是恍若隔世。帷幔透出的那點月光,襯得沈寒煙臉色雪白。外間檻上眯着的宮女聽到動靜忙不疊爬起來,“公主,怎麼了?可是做了噩夢?”
終究不是上一世,沈寒煙抹去額上的冷汗,上輩子她弄權失敗,嬌縱一世,奈何親弟被囚于景陵郁郁而終,自己落得和親荒漠的下場。最後她氣急,又怕落在死對頭手裡死無葬身之地,一柄匕首了卻性命,結束了她汲汲營營,苦心孤詣的一生。
“前段日子身子不好,受涼給魇着了。”沈寒煙怔怔出神,此時有風飄來,她下意識一抖,扯起錦被,縮了進去。
幸而幸而,她重得了機會,無論如何也不想再經曆一遍匕首沒入胸口的疼痛了,似是響應心内想法一樣,心口處一陣發慌,不知道是不是上輩子自裁落下的後遺症。
“奴婢這就讓人弄碗參湯來,順便叫太醫來看看。”大宮女夏盈是個極有眼色的,一眼就看出自家主子不對,小臉煞白,那張容色傾城的臉上此刻冷汗岑岑,眼底茫然平白惹人憐惜,她輕聲問道,生怕驚了小主子的神。
沈寒煙還在兀自心慌,被這麼一喚回過神來,連忙道,“不用,三更半夜,省得折騰人。”
她上輩子就是驕縱無度,太惹人注意,自以為機關算盡,反而中了别人的成算。老天爺給她重來一輩子的機會,她必得先收斂起尾巴,才好琢磨下一步。
“你下去吧。”沈寒煙懶懶擺手,夏盈眼底滑過一絲驚訝。
不說宮裡,就說整個京城,都對這位公主有所耳聞。先皇後親妹李妃李婧尹之女,武安伯爵征西大将軍親外孫女,出身顯赫,性格驕縱成性那是出了名的,極看重自己。别說要個參湯叫個太醫,就是夜裡想要江南新出的胭脂膏子,便是不等日明就得讓宮人拿着令牌開鑰快馬加鞭坐了渡船到那鋪子門口守着,像今日這般體貼人,實在少見。
沈寒煙看着夏盈疑惑的眼神,道,“愣着幹什麼?下去啊。”
夏盈回過神來,忙不疊退下,沈寒煙複又回到榻上,隻是一夜無眠。
上輩子最後聽到的聲音始終反複環繞在她耳畔,胸口處隐隐發慌,沈寒煙暗暗拿定主意,她這輩子絕不再和他有任何交集。
翌日一早,沈寒煙青白的面色把夏盈和一衆太監給吓了一跳。夏盈給身邊的小太監小福子使了個眼色,那二厮立刻一把鼻涕一把淚得蹭了上來,小福子道,“殿下,讓奴才去請太醫吧,身子要緊啊!”
小祿子也跟着附和,他不會小福子哭天抹淚這一套,但也有别的辦法。“殿下昨日受了風,又做了噩夢,要不今天請太醫來看看,也好和夫子告個假。”
這一下又嘩啦啦跪倒一片。外面路過毓安宮的宮女太監習以為常,畢竟六公主一貫作風,每日必雞飛狗跳。
這不說還好,一說沈寒煙就想起來,她還得去學堂報道呢。照理說,公主每日都是專門嬷嬷講授禮儀,教些女工,早年她因性子閑不住,和父皇讨巧賣乖求來了和皇子一道上書房的恩典。
雖然依舊坐不住,學問不怎麼樣,但也比天天打着燈抿針線要好。盡管後來也正是和皇子一道讀書學義讓她開始引人注意,又聲了點争别的心,沈寒煙也不後悔當初求來的這個機會。
不過這輩子既然打算夾起尾巴做人,那就必然不打算特立獨行,上書房的恩典已經夠引人注意了,她不打算找夫子告假。
“給你們點顔色開始給我開染坊了是吧,挑唆主子?信不信立刻拖出去打闆子。”沈寒煙眯眼瞧着這出馊主意的小祿子,原本想狠狠踹一下解氣,轉念一想又作罷了,隻擡腳懶懶道,“穿鞋。”
小祿子小福子原本心裡忐忑,畢竟挑唆主子這罪名可大可小小的是打闆子,大的可就是辛者庫服苦役砍腦袋了,哪還能在毓安宮裡當大太監。見主子沒有責怪的意思,心底松了口氣,怪道夏盈姑娘今早說主子近日體貼下人得緊。
沒人哭天抹淚嚷嚷着要請太醫,收拾得也就快,沈寒煙收拾得當,瞄了眼銅鏡,鏡中人面桃花,點了胭脂也看不出來什麼臉色蒼白。
于是帶着夏盈和幾個小太監去上書房。
夏盈比起小福子小祿子還算妥帖,去的路上也沒再勸,隻是說些有的沒的,“殿下,前不久科考殿試的結果出來了。”
“嗯,所以?”沈寒煙有一搭無一搭得應着,什麼殿試結果,和她又沒有關系。這輩子,她就想安安穩穩留在京城做個富貴閑人,将來也不打算摻和什麼政事,上輩子的教訓已經足夠,她就不是什麼搞權術的料。
夏盈看着自家殿下微微垂眸,陽光傾瀉在眼睫上随之顫動,煞是清豔,隻當是有意,于是力求娓娓道來。“那入了殿試得聖上欽點的狀元進士,個個兒一表人才,誇馬遊街的時候人山人海,擲果投車,據說這幾日連帶着果價都跟着漲,放榜這段日子,恨不得掀動整座京城閨閣小姐的春心。”
沈寒煙眼皮都不擡,“漲不漲價還礙得着我吃水果不成?”
扔兩斤水果也值得說道說道,夏盈眼皮子越發淺了。
夏盈自然聽出了沈寒煙的言外之音,垂頭,六公主此刻鳳眸微挑,愛答不理的模樣反而襯得她那張臉更為豔麗。要論美貌,不說整個京城,便是美人如雲的江南水鄉,也無人可出之右。隻可惜和她美貌并列的是她不那麼好的性子,皇上也并不急着給她議親,頗有點縱着小公主野蠻生長的意思。
她心一橫,跪下壯着膽子道,“三年一放榜,京城王公貴眷都急着議親,公主也合該早日相看相看,求求娘娘陛下,為自己多做打算。”夏盈有意壓低了聲音,“奴婢聽說,軒轅使臣已經在來觐見的路上了,據說是來求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