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斯年倒是沒一點遲疑，眼睛眨了眨，那儀仗他見了幾十年了，一如既往的張揚杏黃。

趙祎看這周圍水洩不通，随便抓了個人打聽情況，被抓的那人手裡還端了個破碗，一臉的着急，“哎哎哎你别拽我！六公主廣設粥棚，今天特來施粥，還有賞錢，再晚去可就沒有了！”

裴斯年在旁邊聽了個仔細，趙祎這時候湊過來道，“公子，咱們回去的道上正趕上六公主設粥棚，現在水洩不通，車馬怕是不好過去，要不趁着人沒瞧見咱，繞道？”

他可一早就聽說了六公主的風評，有說她曾縱馬行于鬧市，還有說她仗着得寵，逼得皇後嫡出的四公主閉門思過，更别提前不久放榜後整個京中的風言風語。雖說還沒見到真佛，但趙祎已經把沈寒煙當成了妖魔鬼怪。

粥棚建好也有一段時間了，沈寒煙禀了父皇親自出來施粥，正讓身邊人給災民發些銀子，突然感覺一陣心慌，下意識擡眼往遠處一眺，灰頭土臉的災民堆裡就一人顯眼。

眸如點墨，深不見底，白鶴長衫，端得一副清矜疏朗的模樣。

長着一張極具欺騙性的臉，是裴斯年這厮。

都說冤家路窄，沈寒煙這輩子隻想安安穩穩過日子，卻不想三番五次碰見這冤孽。她刻意移開視線，避開裴斯年的目光，對身旁滿臉堆笑的知府道，“非災民想湊熱鬧的閑雜人等怎麼都來了？”

知府王裕盛是官場裡的老油條了，一個是橫空出世前途不可限量的新科狀元，另一個是極具恩寵的大夏公主，他哪邊都不想得罪，索性裝起了傻，“殿下，這些災民别人避都來不及呢，哪有人敢往上湊啊。”

“微臣裴斯年參加六公主殿下。”

沈寒煙皺了下眉，隻這麼會功夫，裴斯年就走到跟前來了，甚至于身邊的災民都不由自主給他讓了條路。估計是把他當做朝廷大員了。

隻能說這人身上奸佞味太重，一個小小翰林倒是會裝相，不知道的以為他還是首輔呢。沈寒煙蹙眉看着裴斯年，心慌得厲害，突然想到了什麼，大約是這人上輩子給她的陰影太大，以至于忘了，此時此刻面前這個不再是什麼權傾朝野的首輔，完全任由她搓圓捏扁。、

“起來吧。”沈寒煙點點頭，笑容和煦如化柳春風。

回頭尋個由頭打發出去，讓他不得好死。

其餘人不知道這位金尊玉貴的六公主心裡在想些什麼，隻知道她眉眼彎彎，如春風化雨，臻首娥眉，盡顯華貴妩媚，就連原本争先恐後求施粥的災民也不約而同停下了動作。

裴斯年起身，“微臣下朝正遇見公主儀仗，特來請安。殿下親臨施粥，京城百姓必然感沐聖上和殿下恩典。”

嘴上是這麼說，可眼底卻絲毫不避諱得在沈寒煙面上停留，反倒讓沈寒煙不自在起來，她到底做不到和他面不改色地寒暄，“裴大人是不是還有事，要是有事，就先——”

她頓了頓，因為看見裴斯年微微勾起的嘴角，好像早就料到她要躲人的意思。一瞬間仿佛又回到了從前，上輩子輸人輸陣也就算了，這輩子也這般沒出息，沈寒煙突然升起點不服來，索性改了話頭，笑，“裴大人過來，必然也是憂心災民，不如替我給百姓施粥，也算積德行善。”

說是替她施粥，其實沈寒煙來了之後除了随手卸下根朱钗賞人外是什麼也沒幹，其他的都是讓身邊的侍女代勞。

裴斯年略皺了下眉，沈寒煙心中略有些得意，招了招手，不由他分說，直接讓幹活的小太監停下手來，把盛粥的大勺子遞給了裴斯年。

沈寒煙斜斜掃了他一眼，“怎麼，裴大人是有難處。”

裴斯年卻笑了，“殿下發話，微臣自當從命。”雖然不是同一個人了，居然還這麼針鋒相對，倒是格外親切，“在這個時候施粥自然是行善積福的，臣自當謝謝殿下能給臣這個機會。”

原本在一旁看這二人打啞謎的王裕盛被裴斯年這一點，這才明白過來，是啊，多好的機會啊，心底更覺傳聞非虛。

原本抱着整整裴斯年心思的沈寒煙被這麼一說也有些悻悻，假笑，“那今天下午就麻煩裴大人了。”

“殿下，那我也來幫幫忙，打個下手什麼的。”

王裕盛偏也來湊熱鬧。

沈寒煙瞄了他一眼，堂堂天子腳下京城知府，給一個小小翰林打下手，真是倒反天罡了。巴結人也得看巴結的對不對，該不該巴結。“這粥棚建好也有段日子了，想必之前知府大人應該沒少做這些，今日歇歇吧。”

“是是是。”王裕盛擦了把冷汗，連忙疊聲應道。也罷，這群災民吵吵嚷嚷鬧鬧哄哄，也不是那麼好應對的。

裴斯年笑笑，沒再說什麼，從小祿子手裡接過東西後開始施粥。

見施粥的人換了人，災民瞬間鬧做一團，裴斯年站的位置本就是那些災民一隻手就能夠到的距離，之前是因着施粥的是宮裡人，到底不敢太放肆，一看來了個長相幹淨的小白臉，立刻鬧上了。欺軟怕硬，人之常情。果不其然很多人湧了上來，“來晚的就沒有了！”

“盛要盛到什麼時候！不如我們自己來！”

“就是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