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寒煙遲疑了，沒有應下來。

隻在這遲疑的一瞬，人已經上去了。

山間路不很好走，又值春秋之季，日暮西山，霧氣漫漫，隻能聽見沙沙的行走聲。裴斯年的衣服也濺上些泥點，他皺眉看着那污迹，上輩子過得太好，哪怕最後史書工筆對他挖墳掘墓，但活着的時候也是扶搖直上，确實沒這麼落魄過。

趙祎瞥見自家大人面沉如水，也不敢吱聲，悶頭走路，結果直接撞在了裴斯年身上。裴斯年被趙祎撞了個踉跄，身上又濺上了泥點，趙祎連忙上前賠罪，裴斯年卻隻舉起一隻手，示意停下腳步。

果然，林間傳來沙沙聲，遠處傳來火光搖曳，有腳步聲漸漸靠近，是山中設的崗哨。火光搖曳，似乎正往這邊過來。

裴斯年拍拍身上的泥土，轉身對跟着的幾十個流民道，“你們到前面去。”說罷又看向趙祎，“一半官兵外圍接應，另一半跟過來，喬裝改扮一下。”

“情況若有變化，立刻燒山。”

聲音隻有兩個人能聽見，趙祎垂着頭，過了半晌，終于應了下來。“大人我不太明白，您放着青雲通天路不走，跑來走六公主的泥巴路，為得什麼？”

裴斯年挑眉，似乎想笑，“泥巴路？”

沈寒煙可不是什麼泥巴路。上輩子，大概是他唯一會稍微正眼看看的勢均之敵。這些，趙祎自然不會明白。

“把弓和火折給我。”

趙祎小聲道，“我來吧。”

裴斯年看了他一眼，趙祎最後還是把東西交給了他。等一切準備順遂，裴斯年踩上了占着霧氣的路，站在陣前，挽弓搭箭，一氣呵成，隻聽見箭劃破空氣淩厲的聲音，天際一道穿雲的火光。

一道穿雲箭，引起山間不小的騷亂，隻一瞬間，就聽見大片腳步和喊殺聲，從四面八方湧了上來。在旁看着的以張典為首的流民沒見過如此大世面，瞬間腳軟，有的膽小的，已經坐進了泥裡。他們沒想到隻不到一月，他們的同袍就成了喊殺一片，殺人不眨眼的貨色。

裴斯年眼底倒是平靜，如他所料，喊殺聲不絕，但并沒有人輕舉妄動。

“各自點燃手裡的火折子，讓你們山上的同袍看清你們的臉。”

火折點燃，殺聲瞬間低了幾分，待光亮映起，喊殺聲幾乎聽不見了。在最前面站着的，幾乎全部是流民穿着，沒有官兵，人們心中已經放下了警惕，再一看，站前面的，幾乎全是熟人。

“你們領頭的人是誰？可認識面前的這些熟面孔？”裴斯年揚聲道。

那邊是默然，默然後是攢動，“三弟？是你嗎？”

“二二二哥？”

陣前成了認親現場，自然是打不起來了。

裴斯年趁着這個時候，高聲道，“耘山為首的乃是敵國外奸，負隅頑抗，便是通敵賣國的罪名，牽扯九族之罪。面前的都是諸位同袍親朋，都為一國同胞，不願讓你們被蒙蔽受騙，白白為了口吃的斷送性命，特來告知真相。”

大夏的子民，從來都是最安分守己的，隻要有一口吃的，便不會輕易和朝廷作對，撐死了也隻是影響城内秩序。更何況面前的确确實實都站着親朋好友，聲淚俱下，待裴斯年話音落下，面前人群已有潰散迹象。

一個人慢慢從人堆裡探出頭來，想跑到對方陣中，卻突然聽見一聲火铳的響聲，轟得一聲，擊碎了還在奔跑中人的頭蓋骨。

人群瞬間慌亂了。

“我要看看誰想跑！”

裴斯年眯眼，不遠處看見槍口的火光，足有一排，這是要見真章了。

果然，不遠處可見一個高鼻深目的人，操着一口不太流利的話，“你們下了山，立刻就是你們的死期！兵行詭詐，他拿什麼做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