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斯年這才看見除了沈寒煙的儀仗外,還有幾輛帶着描金褚字的車駕。
差點忘了,褚聞淵到南疆赴任,也是今日啟程。看樣子沈寒煙已經把别的事全忘幹淨了。
過了許久,裴斯年道,“是挺巧的。”
褚聞淵見沈寒煙這邊有動靜,走過來,見是裴斯年,不露痕迹得皺了皺眉。
裴斯年捕捉到了對方那抹不快,看這樣子顯然是打斷了兩人的叙舊時間,不過裴斯年全無要走的意思,沒事兒人一樣笑了一下,“褚小将軍當真是年輕有為,年紀輕輕便被委派南疆,可見聖上看重,不過南疆瘴氣重,戰線長,恐怕對铳傷不利。”
一句話裡恨不得捅人三處刀子。
褚聞淵皮笑肉不笑,“自然沒有裴大人有為,狀元及第,不到月餘就調任三省巡撫,隻是那邊流民水患成積,裴大人辦差之餘也要當心自己。”
“戰場無眼,褚将軍更應當心才是,免得有去無回。”裴斯年眼皮也沒擡。
饒是沈寒煙,也能感受到這兩人的之間的火藥味。上輩子這兩人就不對付,這輩子看來也一樣,不過沈寒煙卻不想糾纏這許久,反正裴斯年去了黃淮定然回不來,她不想把時間浪費在一個死人身上。
她看了看天色,“時間差不多了,你們還要耗到什麼時候,我可是要回宮了。”
褚聞淵站着沒動,直到家丁催促才翻身上馬,看了眼沈寒煙,最後欲言又止,一拎缰繩,縱馬前去。褚家其他的家丁浩浩蕩蕩,聲勢頗為浩大。相比而言,裴斯年這邊就顯得寒酸許多。
原本就是剛登科,府邸都是剛置辦的,更别提别的了,統共就趙祎,還有幾個随從。
裴斯年倒是幹脆利落,翻身上馬毫不停留,末了遙遙回頭,意味深長,“公主,有緣再見。”
“有和死人再見的嗎?”
“有啊。殿下與我不就是個例子嗎?”
待褚聞淵走了,沈寒煙原本是想嘲諷裴斯年兩句,奈何裴斯年腦子轉得太快,等沈寒煙反應過來,馬已經走遠,前路悠悠,天地共色。
“回宮。”沈寒煙淡淡道,她不屑與死人計較,轉身離開。
不遠處傳來小太監尖銳的聲音,“擺駕回宮——”
裴斯年遙遙回頭,正看見那衣裙飄袂的身影。
沈寒煙坐在回宮的轎攆上,剛才送褚聞淵離開的那點傷感已然被裴斯年攪和沒了,取而代之的心煩意亂,她上輩子生生被算計死,重活一輩子不去計較是她大度,卻不想裴斯年還敢堂而皇之得在她面前提上什麼有緣再見。都是過了一輩子,裴斯年倒是一點陰影也沒留,隻能說上輩子是得了個好死,才敢這般沒臉沒皮。
回到宮裡,毓安宮裡喜氣洋洋,沈寒煙剛邁進殿門,留在宮裡的小福子就率先迎了上來,“殿下,大事兒——”
“别是父皇把裴斯年給召回來了吧。”沈寒煙下意識以為和裴斯年有關。
小福子怔了一下,“殿下,不是的。是聖上,他剛跟李妃娘娘說了,要給您議親,定的就是周指揮使。”
“哦,好啊。”
沈寒煙忽然有種塵埃落定的感覺,成親在即,不入權鬥,想要的得到了。可她沒那麼開心。
塵埃落定後是空虛感。
真的可以依靠成親避禍嗎?沈祈勉可還在桑勤殿打着鬼算盤,裴斯年隻要還沒死,她心裡就不放心,可眼下她顧不得這許多了。今天一天的日程讓沈寒煙覺得疲憊,她閑閑擺手,“阖宮上下,賞。”
頓時毓安宮内的小宮女太監們都喜笑顔開,忙上趕着說些吉利話,夏盈卻瞧見沈寒煙面色不對,趕忙把那幾個讨巧的給趕下去,“還沒正式頒旨呢,你們幾個且等旨意頒了再來讨賞,公主累一天了,還不趕緊退下。”
夏盈把人趕出去,過來親自給沈寒煙卸下妝飾,如瀑的黑發随着頭面的褪去傾瀉下來,格外美麗。夏盈小心翼翼得給沈寒煙篦着頭發,“奴婢怎麼瞧着,殿下不太高興的樣子。”
沈寒煙睜開眼睛,看着鏡子,鏡中人明眸善睐,正是不知愁滋味的年紀。沈寒煙挑眉,“留在京中,不用擔心遠嫁,時時承歡膝下,有什麼不高興的?”
人貴在知足常樂,像裴斯年那樣的,重生了還野心勃勃一肚子壞水的,沈寒煙嗤了一聲,死在去黃淮的路上都不知道。
裴斯年此刻正在去黃淮的路上。
漫天的風煙,前路靜谧。
趙祎低聲對裴斯年道,“公子,咱們走得是官道,應該無礙吧。”
裴斯年倒是淡定,“在野的自然不會腦子糊塗了去襲擊官道,至于在朝的——”
不好說。
趙祎神情凝重,縱馬到裴斯年跟前,“公子你的意思是——”
裴斯年出京前辦的案子,直接治罪了多少朝廷官員,又間接得罪了多少,誰也沒個數,就拿之前治罪的吏部尚書來說,他是當朝首輔季幾階的學生,直接得罪了首輔,想必不是那麼好幹休的。
雖說朝廷命官死在赴任路上是滅九族的大罪,可當今天子繼位沒幾年,首輔權勢滔天,黨羽衆多,再加上現在恰逢亂世,北邊災荒,南邊水患,流民成災,死個把官員實乃常事,又有誰會大動幹戈去追究?
趙祎終于把事情想明白了,“怪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