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果不好,奸佞當道,上不傳下不達。
沈寒煙突然明白了。
眼下朝堂一邊倒,皇帝不可能去做那個押寶的人。
若押赢了皆大歡喜,押輸了,皇帝本人就成了衆矢之的,連個怪罪的人都沒有。
沈寒煙從前自以為擅于弄權,卻不想見識到真相才叫人齒冷。
“父皇,這才不到月餘,平日治水修堤,也要三月才有成效,父皇何不就再給個三月時間,也算給他機會了。”
沈寒煙替裴斯年說話,兩輩子以來頭一遭,隻覺得自己仁至義盡,回頭一定要裴斯年把這筆賬還回來。
乾清殿安靜了半晌有餘,響起皇帝平靜的聲音,“六公主,你這是幹政。”
饒是沈寒煙也不敢擡起頭來,“兒臣隻是看不慣前朝那些仗着自己有些年歲根基,滿嘴中庸之道,卻一點實事不辦。”
她咬牙,擡眼揚聲道,“兒臣就是看不慣他們這種大搞一言堂的。”
這話一下說在了皇帝的心裡,皇帝看着沈寒煙,目光卻像是在看别人,過了良久,終于聽見皇帝的聲音,“起來吧,之前傳口谕的召回來就是。”
她長舒一口氣,心底暗自決定,等有機會必要裴斯年還她的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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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淮。
裴斯年看着湍急的黃淮水,所在地是個緩流,可也已經無從行走,洪水泛濫淹過稻田,兩面百姓哀鴻遍野。
遍地慘狀,裴斯年面無表情。
趙祎小聲道,“大人,這地方是個淺灘,也算黃淮流域,算是個較為緩和的地方,但是這兩日既然下雨,怕是也要撐不住了,最近百姓怨聲載道。小人懇請大人就以此為據點修築堤壩壩,不然會釀成大禍呀。”
裴斯年看了趙趙祎一眼。眼下濃濃的鴉色,可見疲态,他聲音帶着啞意,“疏散此地屬民,所淹稻田計入賬冊,将附近幾個小流域都彙集在金河灣。”
趙祎愣住了。
旁邊聽明白的立刻給跪了下來,一幹郡縣手備吓得烏壓壓跪了一片。
“不可啊,萬萬不可!”
這不建堤也就罷了,照這勢頭,将其他流域的水引到一地,這是要毀壩啊!
“裴斯年,你三思,蓄謀毀壩,可是要誅九族的!”黃淮太守氣得大罵,“我要上報朝廷!”
裴斯年聽到聲音歪過頭去,似笑非笑,“裴某早已沒有九族,大人盡管。”
太守氣得發抖,裴斯年環顧一圈四周,擡手,“把他拖下去,執行。”
太守被帶下去的時候口中仍然喝罵不斷,突然一聲快馬嘶叫蓋住了其他,裴斯年眯了眯眼。聲音方向看過去隻見馬上騎着一個督廠太監。
“在下東廠左領太監葉必成,裴大人應該不認得奴才。”那太監微觑着眼,并不從馬上下來,隻居高臨下得皮笑肉不笑。
裴斯年卻點了點頭,“自然認得,上任吏部尚書的遠房表親,公公沒被連累,真不愧是一樁幸事。”
吏部尚書因貪污獲罪,不是什麼光彩的事,葉太監被揭穿後臉色有些變化,皮笑肉不笑道,“奉聖上口谕,特召裴斯年,裴大人回京。”他刻意加重了候審這兩個字眼
裴斯年倒也不意外,“那黃淮。水是由誰負責,陛下可有定奪?”
傳信的太監怔然了一下,“嗯,并無。”他頓了頓,“陛下并未撤下您的官職。隻是回京述職。”
“既然這樣的話,黃淮三省可還由我調配?”
裴斯年問。
“這我也不知道。”
裴斯年聽了這話嗤笑一聲,對其他人道,“那好,接着做。”
葉必成好歹也是二十四監出身,環顧四周,四周洪水漫天,哀鴻遍野的,也不願在此地多留,見裴斯年對他如此愛答不理,索性陰陽怪氣起來,“您這都是要回京候審的人了,與其在這拖着,倒不如快快回去準備三審六問的供詞,省得誤了聖上的旨意。”
趙祎氣得臉都黑了,剛要揚聲反駁,就聽見裴斯年涼涼的聲音,“公公說得有理,隻是這這段時間不少百姓罵我行事苛戾,不打點好了,怕回去的路上再帶累了大人。”
裴斯年黑漆漆的瞳仁精光一閃,潤物細無聲的涼。太監咽了下口水,明顯是害怕了,可仍要擺出官威,豎起三根手指,剛要說限期三天,就聽見伴随着馬兒嘶鳴的飒沓聲,他趕忙轉頭,正看見被扯着缰繩高高揚起的馬蹄。
高頭大馬很是懾人,又驚到了那太監身旁的馬,馬兒性野,太監沒握住缰繩,直接被帶連着摔進了一旁的泥地裡。
而那馬兒發狂跑遠。
裴斯年冷眼看着,等那馬跑遠了,從趙祎處取出弓箭,幹脆利落地拉弦,射箭。
馬哀嚎一聲,應聲倒地。
太監滿臉的驚魂未定,惡狠狠看向來人,臉色卻變了
“周宴行?”
周宴行翻身下馬,對驚了那太監馬匹全無抱歉意思,隻是揚聲道,“皇上有旨,黃淮人事管制不變,由裴大人繼續在黃淮治水,不必回京。”
說着拿出了聖旨和令牌。
裴斯年倒是并不意外,太監臉色卻一陣青白,“周大人,你什麼意思?”
周宴行拿出聖旨和令牌,“字面意思,皇上收回成命。”
太監出身宮内二十四監,走到哪不說前呼後擁,也是捧得體體面面,偏這剛貶了官的冷面鬼不賣面子,臉色鐵青。
“皇上已經下的旨意,怎麼可能收回成命?”
偏偏周宴行也不退半步,“六公主特向皇帝進了言,怎麼,公公覺得這旨意有假?”
太監自然不敢,隻得接過來反複看着那聖旨,有些下不得台。
趙祎沒見過這架勢,沒了主意,看向裴斯年,後者眼睛卻直直盯着周宴行手裡那枚令牌。
“大人...”趙祎小聲提醒,裴斯年終于移開了目光。
“公公,周大人,山高路遠,來的途中辛苦,兩道旨意,都可見朝廷對黃淮的重視,裴某感激不盡。”
周宴行看了他一眼,“你謝謝六公主就行。”
裴斯年一字一句,“自然要謝的,隻待水患治下,回京親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