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臨珏的聲音低啞,混在雨水中,幾乎聽不到。
沈寒煙捏緊了簪子,尖銳的地方刺破了手,針紮一樣的疼,剛要說話,卻發現雨停了,擡眼,發現一柄傘遮在了上方。
绯紅的官服,裴斯年冷冷站在那,“六公主,聖上口谕,即刻召沈臨珏進殿。”
沈寒煙還未有反應,沈臨珏卻像是被點着了一樣,眼裡幾乎冒出火來。
還欲說什麼,裴斯年卻不由分說一招手,幾個禁衛将人直接押解往乾清殿的路上走。
沈寒煙這才發現,什麼保守,這厮分明擺着是在蟄伏。這些禁衛不聽她的,卻不敢不聽裴斯年的。
她盯着裴斯年,“到底怎麼回事?”
裴斯年停了一會兒,隻把傘留給了沈寒煙。
裴斯年被雨淋得不輕,四周人偏無一人敢上前,此人站在雨中,眉目如畫,臉卻極白,整個人像鬼魅。他那雙黑漆的眼眸盯着沈寒煙,語氣無關又輕飄,“二皇子并非聖上親生,實則是大長公主同大臣之子,早年長公主聯同大臣意圖謀反,皇上仁至義盡,收養其子,并封為皇子,近日不過是有意試探了一下,誰料他反應如此之大,竟勾結朝臣,撺掇結黨。”
“不自量力。”
裴斯年客觀而又冷靜得留下四個字,把傘遞給沈寒煙,卻發現沈寒煙手中緊緊抓着一個簪子,幾乎滲出血來。
裴斯年瞳孔縮了一下,但很快又恢複平常,“沈臨珏留下的簪子,是證物,可否交給我?”
沈寒煙這才注意起那簪子,和自己戴的镯子,居然是同一個材質。
紫玉,早年天山喇嘛送來過一塊,被先皇做成了頭面送給長公主,這在她之前看得那些閑書上有記載在案。
當時她沒留心,可現在同樣的隕玉簪子也出現在手裡,有什麼疑影一飄而過,最後形成了一個驚雷一樣的真相。
要知道早年同大長公主意圖謀反的人家,也姓裴。
“早年我便聽說,當年大長公主連同大臣謀反,被我父皇鎮壓,父皇顧念兄妹情深,将人接回宮中,可長公主已然與大臣有染,一年後在宮中産子。我想當初父皇肯将人接回宮裡,定然也是要接納他親姊的孩兒,不過宮裡老嬷嬷跟我說,當年大長公主産下的是雙生子。”
“而那個與公主有染的大臣,乃江南世家家主裴照卿。和你一樣,都姓裴,這麼巧嗎?”
沈寒煙看裴斯年陰雲一樣的臉色,知道自己說對了。
裴斯年幾乎默認,“那公主更該把簪子還我了,物歸原主。”
沈寒煙怒氣陡升,撫着手中的镯子,和那簪子一樣觸骨生涼,二哥泣血的樣子仍曆曆在目,雷鳴轟響,天空劃過一道慘白的閃電。
兩世的裴斯年重合為現在的他,雨水淋漓,沈寒煙看着她二哥被押送的背影,幾乎想起她自己。手中的簪子尖銳得刺入她的血肉,刺痛無比,她看着眼前一臉平靜的男人,心中失望陡起。
“你果然和上輩子一模一樣,我錯信了你。”
裴斯年面無表情,“是啊公主,你錯信了我。”他盯着沈寒煙,低語道,“沈臨珏确實沒有貪贓,我參他的那本,是僞證,可奈何皇上信了。”
伴随着不遠處趕來的劉全德一聲驚呼,裴斯年皺眉,低頭一看,看見觸目的鮮血,一如上一世。
沈寒煙原也不是奔着他心口去的,刺下去的時候手抖,落在了肩膀上。
劉全德沖了過來要去叫太監,卻被裴斯年喝止,“劉公公,給我們點時間。”
劉全德見此,隻好退出十步開外,一邊擦汗一邊擦雨水。
鮮血如注,被雨卻沖得很淡,裴斯年臉色慘白,卻逼近兩步。
“公主對自己那麼狠,怎麼對别人就這麼手軟?戳也不戳對位置。”
沈寒煙見他這樣居然還玩笑得出口,原本有些軟的心又硬了回來,“父皇都拿他當親子,偏在京察的時候和你一起辦案出了岔子,裴斯年,你也是長公主之子,一母同胞,何故要算計他?”
上一世的記憶太過深刻,裴斯年從來謀劃過深,沈寒煙幾乎下意識覺得裴斯年從中搗鬼,偏手裡還有個和那簪子質地一樣的镯子,幾乎讓她确定了這個真相。
裴斯年斂眸,聲音淡淡,“裴某自小流亡,靠投機取巧積下一份家業,難免心機深沉些,不抵二皇子,心思幹淨。”
是個廢物。
一根簪子就能讓人亂了陣腳。
沈寒煙眼光真不行。
“公主早先回吧。”
裴斯年捂着傷處,皇帝還在乾清殿等着,遂轉身,丢下沈寒煙站在原地。
“劉公公,勞煩送公主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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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清殿外,沈臨珏跪在當間,顯然皇上的旨意,不讓進殿。
裴斯年看着沈臨珏,後者同樣看着他。
沈臨珏已然知道自己的身世,看着為仇人親自捉拿自己的手足,自是眼紅。
“裴斯年,這就是你的選擇?母親當年送你出宮許你自由,可曾想過會是這個結果?”
裴斯年聲音同樣冷,尤其想起他把那簪子給了沈寒煙,眸色更是冷沉,“天子腳下,莫非王土,何來自由一說。”
沈臨珏他看着裴斯年绯紅的官袍,哼笑,“長公主為他争下江山,聖上卻猜忌于她,就連她自退一步求個安甯,也被他利用殺了裴家全家,讓我認兇做父,絕了我繼位可能。倒是你,裴大人,天生做佞臣的好料子,明明知道一切,居然還能在皇上手底下如魚得水,理所當然。”
裴斯年冷嗤了一聲,不再理會,從懷裡拿出樣東西遞給沈臨珏,尖銳的部分還帶血,沈臨珏瞳孔一縮,是那簪子。是剛從肩膀生生拔下來的,遞的過程裴斯年皺了皺眉,布料進傷口裡了,黏膩又難受。
“離六公主遠些。”
空氣安靜了幾許,沈臨珏沉默擡眼,
“李家當初屠戮裴家殆盡換下這份基業,裴大人卻能與她結親,倒是個能自洽的人。”
裴斯年不再理會他,兀自邁步進殿,殿内安靜,連根針都聽得見,空氣中彌漫着血腥氣。
李景司一早就在殿中,令人意外的是,徐遮也在。
徐遮此刻神情近乎得意,見裴斯年進來,頗為挑釁。
再沒有比他更懂權謀的了,隻需要從姐姐那尋得一枚簪子,便叫沈臨珏和裴斯年均被疑心,再無暇管他的事。
正上方端坐着皇帝,眸色冷凝,看了眼徐遮,又看裴斯年。
“舅舅說得還真是,确實有點像。”